政和四年,五月十五日,开封府将陈太初交于禁军,等待君前对。
殿角铜鹤吐香,袅袅香烟弥漫在大殿之中。徽宗斜倚在紫檀榻上,神色慵懒却又暗藏审视,指尖轻轻摩挲着陈太初进献的《千里江山图》糖霜摹本。蔡京手持笏板,恭敬地立于丹墀之下,眼神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阴鸷,童贯的军报密奏被他暗藏在袖中,仿佛随时准备在关键时刻成为打击陈太初的利器。
徽宗微微抬眼,以画轴轻叩案几,缓缓开口道:“陈卿,这糖霜摹本甚妙。听闻辽国萧大王帐中,亦悬卿所作《清明上河图》糖画?”
陈太初心中一凛,赶忙伏拜在地,朗声道:“臣惶恐。此皆榷场官商往来之常例:辽商持枢密院‘回易文凭’,学生纳‘抽解钱’二百七十贯,市舶司皆有案可稽。(说着,从容地从袖中拿出染糖市舶文书)若论僭越,学生有三辩——”
魏伯刍心中暗惊,没想到陈太初竟如此镇定,且准备充分。他微微皱眉,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陈太初接下来的辩解,同时悄悄给身旁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留意局势,随时准备配合自己发难。
徽宗听闻陈太初有三辩,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坐直了身子,说道:“哦?说来朕听听。”
陈太初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说道:“其一,大宋与辽国互通贸易,乃澶渊之盟后两国修好之举,榷场设立,旨在促进双方经济往来,增进邦交和睦。臣与辽商交易,不过是顺应这两国通好之大势,遵循朝廷既定之规矩,何来里通外国之说?其二,臣所售糖画,虽为艺术之作,但究其本质,不过是商品而已。辽商喜爱我大宋文化,以重金求购,臣依规纳税,充实国库,于国于民,皆有裨益。这与卖国求荣之辈,实有天壤之别。其三,臣自始至终,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背叛朝廷之意。若陛下不信,可派人详查臣之过往,无论是在商业经营还是日常言行,臣皆谨小慎微,恪守本分。”
陈太初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大殿之上众人听后,不禁暗自点头。一些本就对魏伯刍此举心存疑虑的大臣,此时更是觉得陈太初所言在理。
魏伯刍心中恼怒,见众人反应,生怕陈太初就此脱罪。他向前踏出一步,高声说道:“陛下,陈太初巧言令色,妄图狡辩。他与辽商往来密切,谁能保证他没有泄露我大宋机密?这市舶文书,焉知不是他事先伪造?”
陈太初心中愤怒,却依旧保持冷静,反驳道:“魏待制,说话需有真凭实据。市舶司存档文书,有司官员皆可作证,怎能随意污蔑为伪造?若仅凭待制几句无端猜测,便要定学生死罪,这于国法何在?于公道何存?”
徽宗坐在龙椅上,看着两人争辩,眉头紧锁。
魏伯刍见陈太初应对如此从容,心中又急又怒,突然踏上丹墀,声色俱厉地喝道:“陛下!此子狡言惑君!臣得密报——”说着,他从袖中猛地抖出半截铁矢,高高举起,“陈元晦私传旋风炮图谱与辽商,此乃西军床弩残件,上刻‘元晦监制’!”这一声犹如惊雷,在大殿内炸开,众人皆惊,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太初。
陈太初却并未慌乱,他昂首直视蔡京,镇定自若地说道:“待制明鉴!学生一介白衣,焉能涉军国重器?”说罢,他从容地从袖中拿出枢密院勘核,“此童枢密亲批文书载:‘元晦四年间,未入军器监半步。’”他又指着那铁矢,目光坚定,“若凭刻字定罪,臣请太师示——这炮矢纹路,可合《军器法式》?”
魏伯刍顿时语塞,他本以为这半截铁矢能成为置陈太初于死地的铁证,却没想到陈太初早有准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陈太初见状,叩首转向徽宗,声如洪钟:“陛下!《宋刑统·诈伪律》载:‘诬告谋叛者,反坐其罪。’”他又捧出糖渍的《天工开物》残页,“学生所制皆为农具糖模,与童帅军械形制迥异。待制若执此论,则汴京七十二行,凡刻工留名者皆可诬为通敌!”他的声音转为悲愤,“如此,非学生一人之祸,实天下匠人之劫!”
徽宗听闻此言,心中一动,他向来对各类事务颇为留意,此时也觉得魏伯刍此举似乎过于牵强。他不动声色地以糖匙挑破铁矢上的糖衣,仔细端详后,忽然说道:“魏卿,这炮矢纹路倒似蔡卿家别院假山石?”说着,他微微瞥向魏伯刍汗湿的朝服,又道,“朕记得去年端午,蔡卿献的太湖石上,亦刻着‘花石纲’三字?”
蔡京指示魏伯刍举告陈太初,本就是避嫌,突然听见官家提起自己的事。
蔡京一听,心中大骇,顿时扑跪在地,额头冷汗直冒,颤声道:“老臣...老臣忧心国事...”他心中懊悔不已,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这一招,不仅没能扳倒陈太初,反而有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这时,陈太初不慌不忙地奉出一个鎏金糖匣,说道:“此乃雄州榷场所贡‘龙涎糖’,夹层有童帅亲书——”他轻轻掀开暗格,“元晦所献耧车,改军械为农具,活民十万,功在社稷。”
徽宗接过糖匣,抚匣大笑道:“好个‘化干戈为糖霜’!陈卿明日将糖马账册送抵三司,退下罢。”说罢,他挥了挥手,示意陈太初退下。
陈太初心中大喜,赶忙叩谢圣恩,缓缓退下。他深知,此次能在朝堂上险象环生之际成功化解危机,实是凭借自己的精心准备以及各方机缘巧合。
然而,经此一事,他与蔡京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蔡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