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住着一位名叫顾生的文化人,自称文化人。
这哥们儿的才学,据说广博到能从《山海经》扯到最新款的飞行纸鸢哪个更符合空气动力学。
可惜,才学并不能直接兑换成黄白之物,尤其当他的主营业务——抽象派灵魂水墨画,在市场上约等于一种无人问津的行为艺术时。
他家穷得可以直接上演“四壁空空欢迎你”,耗子进去都得自带干粮,顺便还会同情地帮他家拖拖地。
顾生年方二五,正处在被十里八乡三姑六婆疯狂催婚,催到发际线日益忧愁的黄金年龄段。
他娘,顾老太,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赶紧娶个能干的媳妇,好让她早日体验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最好是那种一生就能组建一支足球队的。
顾生倒也不是对成家毫无想法,主要是他的钱包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心酸的骨感。
再说,他娘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如从前利索,他实在不忍心抛下年迈的老母亲,独自一人出去闯荡所谓的江湖,或者更实际点,找个能发工资的班上。
于是,他只能日复一日守着那间承载了几代人记忆的老破小,依靠偶尔卖出一幅令人费解的“神来之笔”勉强维持生计。
他家正对门,有座空置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宅子,最近毫无征兆地有了新的动静。
在一个并不怎么月黑风高,仅仅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傍晚,那宅子搬来了一老一少两位神秘的女性住客。
年长的那位,手里拄着一根看起来比她本人年纪还要沧桑不少的乌木拐杖,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顾生家糊窗户用的那些陈年旧报纸。
年轻的那个,据说闺名唤作倪常,听起来总让人联想到某种街头小吃。
但这名字丝毫不能掩盖她的清丽脱俗,整个人文静得像是从泛黄的古画里走出来,又被PS精心修饰过一般。
顾母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扫描到目标”的精光,机会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顾母的八卦雷达与媒婆天线同时“哔哔”作响,第二天一大早就端着一碗她声称是“祖传秘方包治百病十全大补延年益寿鸡蛋羹”的食物,雄赳赳气昂昂地敲响了对门那扇饱经风雨的破旧木板。
“姑娘啊,你叫啥名儿来着,昨天老婆子我这记性,一转头就给忘了。”
顾母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能轻松夹住一只迷途的苍蝇,热情洋溢。
对门那位姓倪的少女微微欠了欠身,声音细若游丝,仿佛蚊子在进行一场小型音乐会,却又奇妙地带着一丝不太耐烦的磁性。
“晚辈姓倪,单名一个‘常’字。”
倪常。
这名字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像是“你瞅啥”的同系列产品,“你尝尝”。
顾母以她丰富的社会经验自动屏蔽了对方语气中那点微不可查的疏离感,依旧热情如火山爆发般地继续她的攻势。
“倪姑娘啊,老婆子我看你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一个人辛辛苦苦照顾老母亲,可真是不容易吧。”
倪常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家那个不成器的顾生啊,那孩子,虽然目前是穷了那么一点点,脑子有时候转得也慢了那么一点点,但胜在为人老实可靠,还会几笔鬼画符,饿不死你们娘俩的。”
顾母开始不遗余力地强行推销自己的儿子,那架势仿佛顾生是超市里快要过期的打折处理大白菜。
“要不老婆子我做主,让你娘也搬到我们家去住,顾生那小子皮实,多养活一个长辈不成问题。你们俩年轻人,我瞧着就挺般配,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彩礼什么的,咱们一切从简,如今这年头,主打的就是一个真情实感,那些虚头巴脑的都不要。”
倪常终于舍得抬起了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那清澈的眼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你在做梦!
她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向上一撇,那表情像是想笑又必须努力憋住不笑,最终只是动作轻缓地摇了摇头。
“多谢大娘您老的深情厚谊与美意。”
“只是,小女子这蒲柳之姿,恐怕实在配不上令郎那样的社会栋梁之才,怕是会耽误了他。”
这话术,谦虚的表面下暗藏着九曲十八弯的婉拒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顾生在自家那堵不太隔音的墙角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感觉自己的CPU温度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飙升,发出了过热预警。
这位倪姑娘,段位不是一般的高啊。
感觉比上次那两个业务能力超强的狐狸精还要难对付几个量级。
至少那俩狐狸精还给了个“打包带走”的选项,这位直接就是“谢谢您的好意,下次也大可不必了”。
某天深夜,顾生被一阵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鬼哭狼嚎般的诡异歌声从梦中惊醒。
他起初以为是哪家的单身野猫又在进行季度性的求偶行为艺术,结果他悄悄扒开窗户纸上那个小洞往外一看,好家伙,直接惊掉了下巴。
对门那位白天文静得像个瓷娃娃的倪姑娘,此刻正英姿飒爽地站在自家院子中央,对着一轮缺了角的残月,手里挥舞着一根平平无奇的晾衣杆,耍得那是虎虎生风,水泼不进。
那身手,矫健灵活得完全不像个弱女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调的神秘小曲,仔细一听,歌词大意好像是“左手跟我一起画个龙,右手再画一道绚丽的彩虹”。
顾生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出现了幻觉,或者根本就还没睡醒。
这姑娘,白天看起来文静得能当仕女图的模特,晚上这是…偷偷摸摸兼职当起了维护社区和平的夜行侠了?
还有那么一次,顾生家那只除了吃饭、睡觉、掉毛之外基本不干正事的看门土狗“旺财”,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招惹了一群凶神恶煞的流浪恶犬。
眼看着旺财就要惨遭“狗道主义毁灭”,被那群恶犬撕成碎片的时候,一道迅捷如风的黑影“嗖”地一下闪过。
只见倪常手持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厨房锅铲,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群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恶霸野狗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临走之前,她还特别“温柔”地用那把立下汗马功劳的锅铲,给吓得魂飞魄散的旺财的狗头来了个安抚性的“摸摸”。
旺财当场“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两条前腿抱拳,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强者的无限崇拜。
顾生躲在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的个亲娘四舅奶奶,这姑娘的战斗力指数,怕不是能单手轻松拆了他家这座摇摇欲坠的老破小。
自那以后,顾生渐渐发现,这位神秘的倪常姑娘,总会在一些他们家意想不到的时候,用一些意想不到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帮他们家解决一些不大不小的“小麻烦”。
比如,他家那只快要见底的米缸里,某天早上突然就多出来了半袋崭新的大米,虽然那米的牌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是隔壁老王家前两天才刚买回来的那个。
再比如,他娘前一天晚上还在抱怨腰酸背痛,第二天早上家门口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张黑乎乎的狗皮膏药,就是那膏药的包装看起来略微有些简陋,透着一股浓浓的三无产品气息。
还有,之前那个三天两头就上门催租,态度极其嚣张跋扈的恶霸房东,最近突然之间就变得和蔼可亲,笑容满面,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免费帮顾生家修缮一下那个漏雨的屋顶。
你要是问他为什么突然转性了,他只会一脸深沉地回答你“因为我感受到了来自和谐社区的温暖与关爱”。
倪常依旧保持着她那副我行我素的神秘姿态,白天安安静静地待在屋里,几乎不出门,晚上偶尔会在院子里进行一些令人费解的“行为艺术”表演。
顾生觉得,这位倪姑娘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未解之谜”APP客户端,还是个不提供任何新手教程,全靠用户自行摸索的高难度版本。
日子在一种微妙而古怪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顾生仗着自己那张脸皮比城墙拐角处的石头还要厚上那么零点一毫米的优势,偶尔也敢鼓起勇气跟倪常搭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那个…倪姑娘,你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莫不是师从传说中武当山那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倪常通常会回敬他一个饱含“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意味的复杂眼神。
然后默默地转身走开,只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令人浮想联翩的纤细背影。
终于有一天,倪常大概是觉得顾生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也需要一点来自现实社会的人生启迪与心灵震撼了。
她极其难得地主动开了金口,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随意谈论今天市场上大白菜又涨了几文钱一样。
“我家,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
“后来,我那个不太会看眼色的爹,因为在一次非常重要的御赐宴会上,不小心打翻了当朝一手遮天的太师老爷家宝贝公子的洗脚水,并且还非常耿直地当场评价说,那盆洗脚水闻起来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十年没换过的臭袜子发酵了一样…”
顾生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把自己呛到。
这位倪姑娘的爹,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呐,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淋漓的臭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