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她开口时,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稳当,“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廊下霎时静得能听见秋虫振翅。
史湘云“砰”地拍桌,茶盏里的水溅湿了前襟:“好个‘他年我若为青帝’!五妹妹这诗比我的还野!”黛玉撑着桌子笑,帕子掩着唇,眼尾泛着水光:“五妹妹果然是个妙人,这诗里有股子不驯的劲,倒像把秋菊的骨血都写活了。”
“倒真是妙。”薛宝钗的声音从另一侧飘过来,她指尖捏着帕子角,金镯子在腕上滑出半道金光,“只是这诗风……倒与我前日在藏书阁见的一本唐集里的句子有几分相似。”她抬眼时,眼波像春水上的薄冰,“也不知是五妹妹偶得灵感,还是……”
“宝姐姐这话说得奇怪。”史湘云把栗子壳一扔,“我前日还见你抄《玉台新咏》呢,难道你做的诗都是抄来的?”
贾悦望着薛宝钗鬓边晃动的赤金簪子,忽然想起竹姨娘说过“薛家最会借刀杀人”。
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诗稿,声音清朗朗的:“这诗是我前日在城南茶馆听老茶客们闲聊,见满地菊瓣忽然来的灵感。若真有雷同,也是菊魂相通罢了。”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贾母座下,“若宝姐姐不信,我倒愿意再作一首,以‘流水’为题如何?”
“五妹妹有这等雅兴,我自然奉陪。”沈墨不知何时站到了廊下。
他今日穿月白锦袍,腰间玉牌映着廊下灯笼,泛着温润的光,“不如就以‘流水’为题,也让我们开开眼。”
贾悦望着他眼里的星子,忽然想起前日在竹林里,他举着火把冲进来时,玉牌撞在竹枝上的声响。
她提起笔,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像溪水流过青石:“一脉清泠出远山,穿花度柳过前川。”她写得极快,笔锋游走如游龙,“人间万事随波去,留得澄明在月边。”
“好!”贾母拍着身边的锦垫,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菊瓣,“悦丫头这诗里有灵气!比那什么‘珍重芳姿’强多了!”王夫人在底下扯她的袖子,她倒说得更响了:“我贾家的女儿,就该有这等才貌!”
薛宝钗的耳尖渐渐发红,手里的帕子被绞成了麻花。
贾探春握着团扇的指节泛白,珊瑚坠子晃得人眼晕。
史湘云凑过来扒着贾悦的肩膀看诗稿,嘴里直嚷嚷:“明日咱们比飞花令吧!带‘月’字的,我就不信有人能比过五妹妹!”
“云丫头又闹。”李纨笑着摇头,可眼底却有笑意,“既是大家兴头足,明日便接着比。只是明日……”她忽然看向贾探春,“三丫头素日最是心细,不如请你帮着掌掌眼?”
贾悦抬眼,正撞进贾探春的目光里。
那目光像深秋的潭水,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涌着暗潮。
她袖中蜜饯的桂花味渐渐散了,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明日的诗会,怕不是比今日更热闹。
廊下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粉墙上,像一幅动起来的春宫图。
贾悦望着贾母鬓边的赤金步摇,忽然想起王熙凤昨日说的“局也是路”。
她摸了摸腰间的铜哨,沈墨的体温早已散尽,只余下冰凉的金属触感——明日,该是要踩稳这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