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翻着账本的手一顿:"蜀锦的价我记得清楚,上回周瑞家的报的是每匹十二两。"她抬眼时目光微凝,"五妹妹可是发现了什么?"
贾悦压低声音:"我昨日在窗台上拾了半块帕子,绣着"蘅"字——三姐姐可知,蘅芜苑的帕子怎会出现在我房里?"
探春的指尖在账本上轻轻敲了两下。
窗外的风卷着残雪掠过窗纸,她忽然道:"母亲近日总在房里烧沉水香。"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我前日去给她送参汤,见她正往信匣里塞纸,见了我便慌慌张张锁起来。"
贾悦心头一跳——前日她在贾赦外书房闻到的,正是这沉水香。
"三姐姐可信我?"她握住探春的手,"有些事,怕是要从账上寻线索。"
探春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笑了:"我早说过,五妹妹不是池中之物。"
两人直查到未时末,库房的老周头捧着算盘哈欠连天。
贾悦翻到去年冬天的木炭账,笔锋突然一顿——那页账上,"贾赦外书房"的木炭用量比往年多了三倍,底下管账的正是赵姨娘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三姐姐看。"她将账本推过去。
探春的指尖抚过那串数字,忽然抬头:"外书房的炭向来是大太太管的,怎的记在二房账上?"她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小桃的声音:"姑娘,赵姨娘房里的周瑞家的来说,您房里的炭盆灭了,要给您送新炭来。"
贾悦与探春对视一眼。
她望着那盆新添的炭烧得噼啪作响,忽然想起昨夜潜入者留下的脚印,正朝着外书房方向去的。
傍晚回房时,贾悦故意将几本伪造的账册摊在书案上,封皮上赫然写着"外书房用度明细"。
她躲在套间的纱帘后,看着暮色漫过窗棂,直到一更梆子响过,门闩终于传来极轻的"咔嗒"声。
赵姨娘的身影闪进来时,鬓边的珠花撞在门框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踮着脚摸到书案前,借着月光翻开账册,手指抖得几乎翻不动纸页。
贾悦数着她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她掀开纱帘:"姨娘可是在帮我看账?"
赵姨娘吓得一哆嗦,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却被贾悦抢先一步拾起来:"姨娘怎的这样晚还过来?
可是怕我冻着?"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刚煨的桂圆茶,暖身子。"
赵姨娘接过茶盏,手颤得茶水泼在袖口上:"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姨娘对我这般好,我该怎么谢你?"贾悦笑着在她对面坐下,"对了,春燕昨日说要回家探病,不知她娘好些了没?
我今日让小桃备了些药材,正想差人送去。"
赵姨娘刚喝进嘴里的茶"噗"地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她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半天才挤出句:"许是...许是好了吧。"
贾悦望着她慌乱的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底。
她接过小桃递来的帕子,替赵姨娘擦了擦嘴角:"姨娘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明日我让厨房炖锅鸭子粥,您爱吃的。"
赵姨娘逃也似的出了门。
贾悦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梨香院拐角,北风卷着残雪扑在她脸上。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得人心底发颤。
她摸出袖中那半块绣"蘅"字的帕子,借着月光看清帕角的暗纹——竟是薛家独有的缠枝莲纹。
"小桃,"她转身时眼里闪着冷光,"明日去外书房问问,上月薛大姑娘可曾去过?"
雪还在下,落在青石板上,渐渐盖住了赵姨娘留下的脚印。
贾悦望着那片混沌的白,忽然想起探春今日说的话:"有些秘密,藏在雪里,反而更容易化。"
她握紧帕子,指节泛白。该来的,终究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