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跟着春桃往库房走时,鞋尖沾了些雨后的湿泥。
抄手游廊的青石板被月光洗得发白,廊下灯笼在风里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前头的喧闹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人撞翻了绣绷,又混着几个绣娘的斥骂。
"五姑娘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自动让出条缝。
贾悦抬眼望去,库房门敞着,一盏粗瓷灯搁在门槛上,照见墙角那口旧木箱。
箱盖半开,里头码着整整齐齐的丝线卷儿,红的像火,绿的似苔,正是半月前不翼而飞的那批。
王善保家的挤到前头,手里攥着块帕子直扇风:"可算找着了!
我就说这库房耗子都进不去,能丢了才奇呢——指不定是谁藏起来又摆出来,好显得自个儿能呢。"她斜眼瞥向贾悦,嘴角扯出半分冷笑。
晴雯立刻梗着脖子要发作,被贾悦轻轻拽住手腕。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背,又抬头时,眼尾的傲气便散了,只闷闷道:"五姑娘,这老货成日里嚼舌根......"
"原是喜事,吵嚷什么?"贾悦声线温温的,像浸了温水的玉,"丢了的东西找回来总是好的。"她往前走两步,蹲在木箱前,指尖轻轻抚过最上面那卷朱红丝线。
封条是新贴的,浆糊味儿混着丝线的蜜蜡香,有点冲鼻子。
她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封条边缘——胶水还没全干,黏糊糊的沾在指腹上。
"这封条......"她抬头看向守库的老嬷嬷,"可是你方才贴的?"
老嬷嬷慌忙摇头:"回五姑娘,小的来的时候箱子就这么摆着,封条早贴好了。"她搓着围裙角,眼角直往袭人那边瞟。
贾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撞见袭人往回缩的眼神。
那丫鬟立在人群后头,月白衫子被夜风吹得鼓起来,鞋尖的并蒂莲绣样在灯笼下忽隐忽现——和她前日在门槛后瞥见的半片青绸,绣工竟一般无二。
"既是找着了,明日便重新登记入库。"贾悦站起身,袖中那半片青绸被攥得发皱,"周瑞家的,劳你去前头说一声,就说丝线寻着了,质量......"她顿了顿,"到底是在旧箱子里搁了半月,怕有些潮,你再放放风,就说得挑挑拣拣才能用。"
周瑞家的立刻明白了,挤着笑应下:"姑娘放心,老奴这就去。"她扭着身子往外走,经过袭人身边时,故意拿帕子掸了掸袖子,带起一阵香粉味儿。
袭人睫毛颤了颤,低头绞着帕子,倒像是被说中了心事。
贾悦看在眼里,又转向晴雯:"你带两个小丫头去后窗瞧瞧,刚春桃说见着青绸角儿,莫不是有野猫钻进来?"晴雯眼睛一亮,应了声便跑了。
等众人渐渐散了,贾悦才扶着春桃往偏厅走。
沈墨不知何时候在廊下,月白直裰被夜露打湿了些,见她过来,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方才在角门遇着卖糖蒸酥酪的,想着你爱这口......"
"先别甜嘴。"贾悦拽着他进了偏厅,反手闩了门,"你前日说诗会幕后人用"永庆"玉牌,可查着什么了?"她从妆匣里取出那块碎玉,又摊开半片青绸,"库房后窗的衣角,袭人的鞋,贾珍的玉佩穗子,都是同一种并蒂莲绣法。"
沈墨接过碎玉,指腹摩挲着"永庆"二字:"我托人查了,"永庆"是前明某位郡主的私印,如今在市面上流通的,多是南边来的古董商手里......"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青绸上,"这绣样......我好像在宁国府见过。
上月给珍大奶奶送贺礼,她房里的屏风坠子,就是这种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