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香榭的晨雾还未散尽,十二扇雕花槅门已然洞开。
贾悦迈进门槛时,恰好望见薛宝钗指尖拂过案头青瓷瓶,瓶中新折的芍药花苞突然绽开两瓣,落在她铺陈的洒金笺上。
"五妹妹来得巧。"王熙凤倚在缠枝葡萄纹围屏前,丹蔻叩着案上鎏金铜漏,"正说到要抽签选题呢。"她尾音未落,探春已捧着竹筒过来,湘云藏在茜纱帘后冲贾悦眨眼,帘角垂着的银铃铛碰出细碎清响。
贾悦探手取签时,腕间银镯磕在竹筒边缘。
昨夜浸过槐花露的镯子突然渗出凉意,签文上的"残荷"二字竟在她掌心洇出墨痕。
她余光瞥见沈墨正将茶盏推至案角,盏底压着的素笺露出"漕"字半边。
"残荷听雨最是寻常。"薛宝钗的翡翠步摇扫过贾悦肩头,"前岁我作过七律,倒记得两句——"她指尖划过诗笺,墨迹未干的"寒塘渡鹤影"突然化作真实鹤唳,惊得黛玉手中的暖炉险些跌落。
贾悦按住袖中震颤的竹节盒,盒盖缝隙里渗出漕船图特有的桐油味。
她忽然想起青石板上被锁进帕子的残句,抬眸正撞上沈墨用茶雾勾画的"舟"字轮廓。
晨风掠过槅窗,卷着槐树皮上的漕帮密语贴上她后颈。
"我倒想听听五妹妹的。"史湘云突然掀帘探身,鬓边金丝蝴蝶触角戳破了沈墨用茶雾织就的暗语,"听闻昨儿夜里..."
"昨夜雨疏风骤。"贾悦截住话头,袖中捏碎半片槐树皮。
漕帮标记刺入指尖的瞬间,竹节盒里二十个方胜突然齐齐展开,漕船图残片在她眼前拼出首尾相连的运河。
她蘸着指尖血珠在素帕上落笔:"残荷原是去年舟。"
藕香榭倏然寂静,檐角铜铃停在欲坠未坠的弧度。
黛玉腕间的羊脂玉镯突然迸裂,碎玉悬空凝成"秋江"二字;探春案头的松烟墨自行研磨,在砚心旋出漩涡;王熙凤发间的累丝金凤口中,衔着的东珠滚落到贾悦脚边。
"夜雨敲蓬听旧事,晨星照橹认新愁。"贾悦的绣鞋碾过东珠,鲛绡帕上的血字突然漫成江波。
沈墨袖中飞出的松烟墨缠住她腰间双鲤,锦鲤跃入血墨化作漕船,桅杆刺破薛宝钗方才唤出的鹤影。
湘云突然拍案大笑,震得自己杯中的六安茶泼成运河走势图:"好个"残荷原是去年舟"!
这漕运气象竟叫你写活了!"她发间歪斜的累金丝海棠花扑簌簌掉下金粉,在青砖地上汇成"诗魁"二字。
黛玉拾起碎玉,冰裂纹恰将"秋江"断成新句:"这"照橹认新愁"倒比颦儿前日写的"寒塘渡影"更见筋骨。"她话音未落,宝钗的翡翠步摇突然坠地,碎成三截碧水,将洒金笺上的鹤影冲得支离破碎。
王熙凤的丹蔻划过金凤缺失的东珠,忽然笑道:"怪道老祖宗常说珍珠要成对。"她目光扫过贾悦耳垂,那枚凝着墨色的珍珠突然映出沈墨袖中的檀木匣——匣盖缝隙露出半幅与漕船图相连的山水画。
沈墨的茶盏第三次推向案角时,贾悦腕间银镯突然发烫。
褪色的漕船图从竹节盒缝隙钻出,缠住她刚完成的诗稿。
众人惊呼声中,血墨漕船突然撞碎纸面,载着诗句驶向贾政收藏的《漕运十景图》,在画中留下深深水痕。
"了不得!"贾探春霍然起身,腰间禁步撞出金石之音,"五妹妹这诗竟能入画!"她发间别着的银梳突然映出王夫人院中景象——七八个执事媳妇正捧着账本匆匆走过穿堂。
贾悦弯腰拾东珠时,耳坠背面渗出的槐花露突然在砖地上勾出"三更梆"三字。
她将东珠归还王熙凤的刹那,听见竹节盒里传来漕船启航的号子声,混着沈墨袖中檀木匣的机簧响动,像是运河两岸此起彼伏的梆声。
藕香榭外忽然传来小丫头们的嬉闹,不知谁嚷了句"五姑娘的诗船游到二门上啦"。
贾悦转头望时,沈墨袖中檀木匣的沉香正好缠住她袖口的槐花香,在晨光里结成一缕淡青色的雾,雾中隐约现出半阙《临江仙》的笔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