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桓家此举,既是待客之道,也是一种无形的施压与试探。
他将外衫褪下,换上绸衫。
衣衫合体,衬得他身形更显挺拔,只是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锐利与疏离感,却不是区区几件华服能够掩盖的。
他依旧将那杆黑色长枪系于背后,枪不离身,至于弓箭,不宜会客,就先安置在他的行李之中。
方学武的房间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他拿着那套崭新的绛紫色绸袍,在镜子前比来比去,嘴里啧啧称奇:“乖徒儿他娘的,老夫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这桓家,真是阔气!”
他手舞足蹈,活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
冷天刀的房内,他只是平静地换上了桓家准备的深蓝色劲装,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仿佛外界的奢华与他无关。
只是在他换下自己衣物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小锦囊,摩挲了片刻,才重新贴身藏好。
那锦囊,不知装着何等重要的物件。
穿过几重典雅的回廊,绕过一片精心修剪的竹林,众人眼前豁然开朗。
一方广阔的湖面映入眼帘,湖水清澈,微风拂过,漾起层层涟漪。
湖心筑有一座精致的水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以九曲长桥与岸边相连。水榭之内,丝竹之声隐约可闻,早已摆开了丰盛的宴席,杯盘错落,佳肴飘香。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宫装妇人。
她身着一袭大红遍地金通袖刻丝宫装,云髻高耸,斜插着一支展翅欲飞的金凤钗,流苏轻轻摇曳。面容清丽绝伦,眉梢眼角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英锐之气。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年近四十,依旧风姿绰约,不见丝毫老态。只是那双明亮的凤眼,此刻平静得如同幽深的古潭,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她嘴角左下方还有一颗极小的美人痣,为这份清冷平添了几分难言的妩媚与韵致。
此人,正是如今桓家的掌舵人,桓清涟。
在桓清涟的左手边,坐着一位身形微胖,面带笑容的中年男子。
他身穿姑苏城官府的四品官服,顶戴花翎,正是姑苏城主陶德兴。
陶德兴捻着颌下短须,眼神在进来的冷天刀一行人身上打转,笑容可掬,却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想法。
而在桓清涟的右手边,则是一位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皮白净,眉宇间带着几分京城子弟特有的矜贵与傲气。
他腰悬玉佩,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扳指,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偶尔瞥向门口的目光,带着一丝期待。
此人乃是当今皇城司副统领张金拓的独子,张百仁。
桓清涟见到冷天刀一行人步入水榭,缓缓起身。
她的动作从容优雅,目光在冷天刀身上短暂停留,随即移开,声音清冽,听不出半分喜怒:
“都虞候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冷天刀望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那双曾经盛满笑意与温柔的凤眼,如今只剩下平静与疏离。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痛惜,混杂着久远的回忆,翻腾不休。
他那张素来如冰雕般冷硬的面部轮廓,在这一刻,竟也难以察觉地柔和了些许。
他喉结微动,声音比平时略显沙哑:“桓家主客气。”
简单的五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不少气力。
方学武和秦朝阳跟在后面,看着这阵仗,心中各有思量。
方学武是见过大场面的,但此刻也不免被桓家的排场和这水榭中人物的身份暗暗咋舌。
乖乖,城主作陪,京城来的贵公子在座,这桓家,当真是手眼通天。
秦朝阳则在暗中观察,桓清涟的气度,陶德兴的笑容,张百仁的倨傲,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接风宴。
顾渊站在最后,神色淡然,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锁定在桓清涟身上。
这个女人,便是生辰纲失窃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