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事隐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半晌竟说不出话来。只听一人道:“对甄府来说,此事未必是件坏事。”
乍然听到这个声音,甄静蓦地僵住,迅速抬头望去,只见这主位之右坐了一个华服男子。
这人容颜俊朗,气质高贵,身穿锦缎华服,淡紫颜色,以银线锁边,色彩本就明亮,再与这王府里四处充斥着的素白沉痛的色彩相对比,愈发显得尊贵耀眼,刺目非常。
甄静的心,似是突然被人勒住,一时竟透不过气来。这堂前高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辱她休她弃她赶她出府的镇北王李镇!
她才刚死没几天,李镇便神色自若地与她父亲对面品茶,面色这般坦然,毫无愧悔之色!
空气中茶香缭绕,清新沁人心脾,想必他手里端的是今年才下的新茶,没准儿连皇宫都还没有吧!甄静越想心里越是愤恨,不禁胸膛起伏,心潮汹涌,如沸水翻腾,恨不能立刻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
仿佛感受到她的恨意,李镇竟抬眼朝她看过来,甄静心下一惊,忙垂下眼帘,只听李勇笑道:“二皇兄也在!想不到二皇兄如此情深意重,对待休弃之妃,也不忘旧情,前来悼念,真是。。。。。。令人佩服!”
笑容深沉,语气暗含薄讽。李勇略略转头,目光别有深意地打量着李镇鲜亮的衣饰。
李镇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瞥了眼甄事隐,口中冷冷道:“甄静之事,本王与摄政王自有主张。不劳六弟费心!”
“哦,那是本王多事了。二皇兄不要见怪。”李勇不以为意地坐了,下人立刻奉上茶来。
只见甄事隐目光几不可见地一沉,淡淡道:“镇宁王光临敝府,不知有何贵干?”
身为外姓王爷,甄事隐曾随当今皇上征战天下,功勋卓着。数年前,皇帝突发重病,当时朝堂不稳,内忧外患,为稳固朝局,皇帝迫不得已在朝中重臣的推举下封其为摄政王。如今虽然皇帝早已康复,但甄事隐仍然地位尊崇,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之人无不巴结。本来甄府与镇北王李镇联姻,百官皆以为,太子之位非李镇莫属,谁知中途竟横生变故,所以甄事隐有这个资格如此说话。
李勇淡淡笑道:“本王惊闻明玉郡主芳华早逝,摄政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悲伤难过,因此特地前来探望,不过,看摄政王的气色。。。。。。当无大碍。”
甄静听着李勇微带嘲弄的口气,抬眼看了看昔日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确无多少悲痛后的憔悴之色,心里渐渐沉了下去。
甄事隐道:“蒙镇宁王挂心,本王随皇上南征北战多年,生死离别,早已看淡。今小女不幸离世,本王虽心痛难抑,但也明白逝者已矣的道理。”
“摄政王能做如此想,本王也深感欣慰。”李勇脸上笑着,嘴角却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不无讽刺道:“近日坊间传言,明玉郡主被二皇兄休弃之后,不堪其辱,跳江自尽,摄政王爱女心切,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摄政王心胸广阔,不但不怪罪二皇兄,还以好茶相待。。。。。。这等胸襟气度,相信九泉之下的郡主。。。。。。也能瞑目了吧。”
瞑目二字,被重重强调。明明是叹息般的语气,却听得屋里的几人同时色变。
甄静心间越发沉了,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喉咙,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甄事隐眼光遽冷,厉光乍现,盯着李勇带笑的面孔,没有立即反驳。
一直没有开口的李镇这时缓缓起身,沉声说道:“坊间传言?依本王看,那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撒播谣言,有意挑拨本王与摄政王的关系才对!”
李镇冷笑着朝李勇走过来,脸上有一丝明显的恨意,又说道:“只可惜,此人注定要失望了。摄政王与本王联姻,父皇母后都欣喜乐见,岂会因为甄静之事就轻易反目?没有甄静,这联姻之事,也势在必行。”说到最后一句,他阴冷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甄静心底猛地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父王要将妹妹甄瑶也嫁给这个刚刚才休了她的男人?这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地抬眼,愣愣地看着甄事隐。多么希望能从父王的脸上看出否认的讯息,然而,甄事隐一开口,就将她所有的希望分解得支离破碎。
“不错!本王并非无知之人,又岂会上小人的当!”甄事隐微微昂首,不无冷意的说道,“至于甄静。。。。。。是本王教女无方,才酿成此等丑闻,既然皇后娘娘和镇北王都不再追究,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仿佛污掉的白纸,她的生命,就这样轻易地被揭过!甄静的心,此刻真是比严寒九天里的七尺寒冰还要冷上三分。她原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不信她,至少父王和母妃,一定会站在她身边,相信她是清白的,可事实上,父王不但不信她,竟然还有意将妹妹甄瑶嫁给李镇!若非亲耳所闻,甄静是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真的是她的父王么?
她暗暗攒紧双拳,指节发白,她仿佛感到心在滴血。没什么比亲人的背叛更让人伤心难过的了。
后面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无心细听。耳边只有父亲的那几句话,眼前全是父亲冷漠的眼光,她从来不知道,在父亲的心目中,她竟如此不堪,这般可有可无,往日的百般溺爱,几乎成了笑话!
神思恍惚中,只听李勇说道:“不论如何,明玉郡主曾是本王的二皇嫂,本王想前往灵堂祭拜,摄政王应该不会反对吧?”
“镇宁王请便。灵堂就设在后院。”甄事隐面无表情,甚至没叫个下人领他们过去。
李勇笑着转身,却见甄静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木雕。他眉头一皱,暗中拉她一把,甄静回神,深吸一口气,木然地跟着他往外走。
香花繁草铺就的路径,此刻竟熟悉得让人想哭。
狭小的灵堂,在后院最偏僻的一角。没有震天的哭泣,亦无许多人为她守灵,与她从前活着时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风光相比,此时的宁静冷清显得尤为凄凉。
一具棺木,满堂白幡,她的丫鬟莲儿一个人跪在那里,一边烧纸,一边无声哭泣。甄静站在门口,竟没有勇气走进去。
那棺木里躺着的,是她的尸体,尽管已经没有知觉,但那么多的耻辱,还是被世人用各色言论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如果让她查到是谁在害她,就算拼了性命,她也一定要那人加倍偿还!
她捏紧手心,缓缓走进灵堂,跪在地上的莲儿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低头行礼。
李勇摆手道:“不必多礼。本王的这位朋友是你们郡主的生前好友,特地来祭拜郡主。”
莲儿一听这句话,立时红了眼圈,扑通一声朝甄静跪下,额头磕地,砰的一声响。
甄静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莲儿抬起头,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谢谢您,肯来祭拜我家小姐!”
“你不必这样。。。。。。快起来!”甄静想扶她起身,莲儿却不肯,泪如泉涌,好像有无数的委屈无处倾诉,只能借助眼泪来宣泄。甄静心中揪成一团,酸涩的泪意止不住地浮上眼眶,她拼命地忍住,拉着莲儿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