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前的白玉阶上,岑墨已经跪了整整三个时辰。正午的烈日将汉白玉晒得滚烫,透过单薄的仙袍灼烧着他的膝盖。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下颌处悬了片刻,最终滴落在反射着刺目阳光的白玉地面上,转瞬蒸发。
"仙君,您还是先起来吧。"守殿的天将第三次过来劝说,"帝君今日不会见客了。"
岑墨摇了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我再等等。"
天将叹了口气,退回原位。自岑墨从魔界归来,这已经是第七次求见帝君了。前六次都被各种理由婉拒,今日他索性直接跪在了殿前。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岑墨没有回头,直到一双熟悉的云纹靴停在他身侧。
"你这是何苦。"玄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无奈和心疼。他蹲下身,将一壶灵泉水塞进岑墨手中,"凝雪让我来的。"
岑墨接过水壶,小抿了一口润润喉:"她还好吗?"
"好得很。"玄晔苦笑,"现在被药王禁足的反而是我,怕我冲动之下做出什么傻事。"
岑墨终于抬头看向好友。玄晔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一向整洁的装束也有些凌乱,显然这几日并不好过。自从药王谷主洛青云向帝君提出解除婚约的请求被驳回后,整个仙界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你不该来。"岑墨低声道,"司战仙君公然站在我这边,对你没好处。"
玄晔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面上,毫不在意华贵的衣袍:"去他的好处。"他压低声音,"凝雪让我告诉你,药王谷已经联络了七十二洞天中的三十七家联名上书,帝君撑不了多久的。"
岑墨握紧了水壶。他知道洛凝雪和玄晔已经尽力了,但帝君的态度比想象中更加强硬。三日前的那场朝会,帝君当众宣布维持婚约的决定时,那双威严的眼睛里闪烁的是不容置疑的光芒。
"赤璃那边..."
"魔尊已经派了三波使者。"玄晔打断他,"第一波带着重礼被婉拒,第二波在凌霄殿上差点和天枢星君打起来,第三波..."他顿了顿,"第三波是瑾清烟,直接闯进了帝君的御花园。"
岑墨猛地转头:"什么?"
"别担心,那小丫头机灵得很。"玄晔露出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她给帝君带了一株"两生花"——就是那种必须仙魔两界的土壤才能存活的奇花。听说帝君盯着那花看了很久。"
岑墨胸口发紧。他能想象赤璃在魔宫急得团团转的样子,那个冲动鬼一定想亲自闯仙界,却被魔尊强行按住了。
"你知道吗,"玄晔突然说,"现在民间都在传唱你们的故事。昨天我去人界办事,听到茶馆里说书人讲的都是"仙君魔君历险记",座无虚席。"
岑墨嘴角微微上扬。这三个月来,他们走遍两界,治病救人、调解纠纷,甚至在最偏远的山村都留下了足迹。百姓的态度从最初的怀疑到接纳,再到现在的拥护,变化之快超出预期。
"帝君不会不明白民心所向。"玄晔站起身,拍了拍岑墨的肩膀,"再坚持一下。"
岑墨点点头,看着玄晔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云海中。他调整了一下跪姿,让已经麻木的双腿稍微舒服些。膝盖处的疼痛早已变得迟钝,反倒是胸口那股闷痛越发清晰——那是本命法器在感应到主人情绪波动时发出的警示。
日头渐渐西斜,凌霄殿前的影子越拉越长。当最后一缕阳光即将消失时,殿门终于缓缓开启。
"宣——岑墨仙君觐见!"
传令仙官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亮。岑墨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两名仙侍连忙上前搀扶,半拖半架地将他带进了大殿。
凌霄殿内比往常昏暗,只有帝君座前的九盏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珠帘后的人影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清瘦了些,手中把玩的正是一株红白相间的奇花——想必就是瑾清烟送来的两生花。
"臣,参见帝君。"岑墨勉强行礼,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珠帘后传来一声轻叹:"值得吗?"
岑墨抬起头,直视着珠帘后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臣不明白帝君的意思。"
"为了一个魔族,放弃仙界大好的前程,值得吗?"帝君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你可知道,有多少仙家子弟羡慕你与药王谷的婚约?"
岑墨感到一阵眩晕,但他挺直了脊背:"臣与洛仙子并无情愫,强行结合只会造成三个人的痛苦。"
"三个人?"帝君冷笑,"你是指玄晔?"
殿内温度骤降。岑墨心头一紧——帝君果然什么都知道。
"朕可以成全玄晔和洛凝雪。"帝君突然话锋一转,"只要你答应放弃那个魔族。"
这个提议太过意外,岑墨一时语塞。珠帘后的帝君站起身,缓步走下玉阶。随着他的靠近,岑墨看清了帝君手中除了两生花,还有一份奏折——封皮上是药王谷特有的青莲纹。
"药王谷三百年来第一次联名上书,就为了你。"帝君将奏折扔在岑墨面前,"七十二洞天近半数附议,连一向中立的广寒宫都签了名。"
岑墨捡起奏折,手指微微发抖。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名字映入眼帘,每个名字上都附着本命仙印——这是仙界最高规格的请愿。
"你以为朕是顽固不化的老古董?"帝君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你以为朕不知道民心所向?"
岑墨愕然抬头,发现帝君脸上竟有一丝疲惫。
"仙魔两界和平不过三百年,多少双眼睛盯着朕的一举一动。"帝君摩挲着两生花的花瓣,"若朕轻易答应这门亲事,那些保守派会如何反应?魔界的激进派又会如何借题发挥?"
岑墨突然明白了帝君的顾虑。这不是简单的儿女私情,而是关乎两界平衡的政治博弈。
"所以...您是在等?"
"等一个契机。"帝君转身走回玉阶,"等反对的声音足够小,支持的声音足够大。"他停在珠帘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岑墨一眼,"或者...等你们证明这段感情经得起考验。"
岑墨心跳加速:"帝君的意思是..."
"朕给你一个机会。"帝君重新落座,"七日后,诛魔台会开启千年一次的"诛魔阵"。若那魔族敢入阵,并在其中坚持一炷香时间,朕就承认你们的关系。"
诛魔阵!岑墨浑身血液仿佛凝固。那是仙界对付强大魔族的终极武器,入阵者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三百年前曾有一个魔君擅闯仙界,在诛魔阵中支撑了半炷香就化为飞灰。
"这不公平!"岑墨脱口而出,"诛魔阵对魔族有天然的克制,就算是魔尊亲至也..."
"这就是条件。"帝君打断他,"接受,或者继续维持与洛凝雪的婚约。"
岑墨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知道这是帝君的考验,但让赤璃冒这样的风险...
"臣...需要与赤璃商议。"
帝君挥了挥手:"准了。明日午时前给朕答复。"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柔和下来,"岑墨,你从小就是最让朕省心的孩子。这次...别让朕失望。"
离开凌霄殿时,岑墨的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云上。诛魔阵的恐怖他再清楚不过——当年师尊带他观摩时,那种净化一切魔气的威压至今记忆犹新。让赤璃进诛魔阵,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仙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回廊拐角处传来。岑墨抬头,看到瑾清烟鬼鬼祟祟地躲在柱子后面,身边还站着个披着斗篷的高挑身影。
"你们怎么进来的?"岑墨快步上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那个披斗篷的,不是赤璃是谁?
赤璃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他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眼睛却亮得惊人:"清烟带我偷渡进来的。"他一把抓住岑墨的手,"怎么样?帝君说什么了?"
岑墨的手被握得生疼,却舍不得抽出来。他看向瑾清烟:"多谢。不过现在..."
"我懂,我回避。"瑾清烟翻了个白眼,却掩不住眼中的关切,"别聊太久,巡逻的天兵半刻钟后经过这里。"
待瑾清烟走远,赤璃迫不及待地将岑墨拉进怀里:"想死我了。"他的声音闷在岑墨肩头,带着微微的颤抖,"父王把我关在魔宫里,要不是清烟帮忙..."
岑墨紧紧回抱住他,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火焰果香气,多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似乎都得到了安抚。但现在不是温存的时候,他轻轻推开赤璃,将帝君的条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赤璃的反应出乎意料——他居然笑了:"就这?"
岑墨瞪大眼睛:"你知不知道诛魔阵是什么?"
"知道啊。"赤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不就是个专门针对魔族的阵法嘛。"他凑近岑墨耳边,压低声音,"但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是混血。"赤璃得意地眨眨眼,"母亲没告诉过你吧?她其实是仙族,当年为了嫁给父王叛出了仙界。"
岑墨如遭雷击。难怪赤璃的魔气中总有一丝他熟悉的仙力波动,难怪他的本命法器对赤璃不排斥,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