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二的夜闷热异常,三百敢死队员在龙脖子山坳里褪去甲胄。
黄润昌给每人发了两枚墨西哥鹰洋,银元边缘特意用锉刀磨出锯齿,"活着的凭这个领百两,死了的塞嘴里当买路钱。"
有个娃娃脸的新兵哆嗦着想把银元塞进肛门,被王仕益一脚踹进泥坑,三日前攻天堡城,就有蠢货这么干,结果被炸开的银元削了半边屁股。
子时三刻,云层吞没了残月。李祥和打头摸向排水暗渠,腐臭的污水漫到腰际,成团的水蛭顺着扎紧的裤管往里钻。
暗渠石壁上嵌着太平军布置的竹刺阵,先锋队的尸体像风干的腊肉挂在尖刺上。王远和摸到具浮尸怀里的《赞美诗》,羊皮封面上用金粉写着"天兄耶稣",这定是某个两广老长毛的遗物。
身后突然有人踩翻浮尸,太平军的梆子声在头顶炸响。
李祥和反手甩出浸过鸦片的吹箭,哨塔上的圣兵栽进污水潭,惊起成群绿头苍蝇。
罗逢元趁机点燃火折子,幽蓝火苗映出渠壁密密麻麻的刻痕:"咸丰十年,衡州刘老五到此挖煤",这哪里是什么排水渠,分明是早年废弃的煤道。
"点火!"罗逢元嘶吼着甩出火折子。
王仕益怀中的炸药包引线嗤嗤作响,这个江西老表竟哼起了采茶戏:"正月里来哟,新姑爷上门..."他想起离家那日,新妇将浸了雄黄酒的红鸡蛋塞进他包袱,蛋壳上还画着避邪的钟馗像。
第一声爆炸掀翻了地堡城的火药库。守将吴人杰正在给洋枪装填鹿骨粉,气浪将他拍在砖墙上时,他恍惚看见幼子过年时放的窜天猴。
三日前从仪凤门运来的西洋火药,此刻化作赤龙啃噬着他的战靴。他拼命抓向腰间铜牌,那是翼王石达开赐的"真忠报国"腰牌,却摸到截热乎乎的肠子。
地动山摇间,李臣典在总攻鼓声中咧开干裂的嘴唇。
他看见浑身着火的太平军像熟透的柿子从垛口坠落,有个圣兵在火海中高举《圣经》,羊皮卷瞬间化作灰蝶。
黄润昌抢过弩箭射穿抱火药桶的伤兵,飞溅的血珠在半空凝成诡异的红雾,竟隐约显出弥勒佛的法相。
朝阳穿透硝烟时,地堡城旗杆上飘起了残破的"曾"字旗。王远和踩着焦尸堆寻宝,在炸塌的望楼下摸到个尚有余温的银锁片,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是"太平天国壬戌年制"。
锁芯里掉出撮胎发,缠着根褪色的红绒线,这让他想起自己那未满月就夭折的长子。
突然西南角传来惨叫,幸存的太平军点燃了最后的地道。
李祥和跌进三丈深的地穴,火把照亮洞壁密密麻麻的抓痕,这是被活埋的湘军工兵用指甲抠出的最后遗言。
有处刻痕格外清晰:"同治三年五月初七,张二狗与翠姑成亲",旁边还画着对歪歪扭扭的鸳鸯。
硝烟散尽时,李臣典在地堡城粮仓里发现三十担发霉的糯米。
米堆里埋着具女尸,颈间挂着与他相同的翡翠观音。
尸身手中紧攥的账本上记着:正月十八,送李大人洞庭春茶二十担。墨迹未干处,赫然是他给曾国荃拜年的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