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烈在院子种菜头都没抬:“对。”
“我儿子嘛。”
“他要是识时务,早晚是别人手下那条狗。”
“他要是逆,哪怕一辈子不当官,也能自己撑天。”
“他是宁家的。”
“咱们一家,命里就没那俩字——低头。”
这一年,临江镇多了两件事。
一是小无疆不再去张家书馆,自家后院种菜地边支了个小桌,一人坐,跟着他爹学字、练笔、识人名。
二是镇上几个老读书人坐不住了。
说那宁家的小崽子野法子多,嘴里没个规矩,却偏偏识得“义”“信”“骨”这种难字,还一笔一划写得特别倔。
有个姓鲁的老举人特地来院门口看了一圈,回去感慨了一句:
“狗崽子是狗崽子,但是真有点气骨。”
第二天,他把自家小孙子也扔到了宁家门前:“教教,看他能不能也野得有骨气。”
宁烈站门口,叉腰笑得一脸得意:“收学费不?”
鲁老举人翻白眼:“收你个头。”
“我孙子给你家喂鸡一个月够不够?”
“再帮你挑两趟粪。”
宁烈一挥手:“成交。”
从那天起,宁家后院成了半个学馆。
院墙挂了块破布条,上面用炭头写了几个字:
【不教官道,只讲活路】
【不认门第,只认脊梁】
最下面一行:
【来的人,自己砍柴。】
小无疆成了头儿,哪天谁笔划写歪了,他照着宁烈那一套训话就开:
“你是人。”
“不是石头。”
“你能写字,就得写出个人样。”
“你别给我写成烂泥,我宁家院子里不收没骨头的。”
一个小娃被他说哭了,跑去跟爹告状,说宁家小霸王骂他是泥巴。
结果第二天早上,那娃爹站院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亲手把儿子送了回来:
“我教不会。”
“你教吧。”
“你要能骂得他长骨,我请你喝酒。”
宁烈在屋里听了,手里的锄头一拍墙根,冲儿子喊:“听见没?”
“你爹这法子是祖传的——”
“你要再教出一个跟你当年一样犟的,我就放心了。”
春去秋来,院子越挤越满。
镇东学馆的山长路过门前,看了一眼那帮蹲地写字的毛头小子,又看了眼挂在门边的那句话,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轻声念了一遍:
“来的人,自己砍柴。”
“这‘柴’砍得狠。”
“可惜我那学堂,已经不配了。”
那年腊月,苏瑾做了整整一锅鸡汤,饭桌边,坐着十几个娃娃,抢得满头鸡毛乱飞。
宁烈坐在屋檐底下,一边搓菜籽一边听他们念书声。
“人活一命,立命不低。”
“命不写给人看。”
“命,是自己活出来的字。”
他咧了咧嘴,像听了一首老歌,像看见了很久以前那个剁着刀背、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的自己。
他没说话。
只是摸了摸腰间那块早就锈掉的兵牌。
然后笑了。
临江镇的冬天冷得早,年还没到,河就冻上了。
这天一早,小无疆一脚踹开后院门,手里拎着一根粗树枝,一边走一边喊:“爹!今天轮到你讲了!昨天你说要讲你当年怎么守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