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愁鬓腰间的螭纹玉佩随着动作轻晃,与檐角铜铃在夜风里遥相呼应,清脆声响如碎玉投壶,惊得案上未干的朱砂墨汁泛起涟漪。
他凝视着窗外飘零的药草,月光为他的轮廓镀上银边,衣袂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若连黎民都守护不了,纵有通天修为又有何用?那些所谓的天道、长生,不过是虚妄。”
嗓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裹挟着二十载修道岁月的沧桑。
云悉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鬓边珍珠,思绪被这话扯回往昔。
烛火摇曳间,她望着洛愁鬓挺直的脊梁,恍惚又看见初遇那日——山道积雪未融,青竹长老身后跟着个裹着狐裘的少年,苍白面容与华贵衣饰,让她和师兄都暗忖这必是个养尊处优、贪生怕死之辈。
“你和青竹长老回来那日,”
她轻笑出声,却掩不住眼底怅惘。
“我和师兄都以为你是个娇气的孩子,会自私自利。那会...她也在。”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卷着几片凋零的海棠掠过窗棂,绯色花瓣打着旋儿飘进室内,在两人之间织就短暂的烟霞。
洛愁鬓望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绯红,忽然想起那年春天,三人在桃林练剑的光景。
那时的师姐总爱把花瓣别在鬓边,笑起来比春日暖阳还要明媚。
“我在月桂迷踪,见到她了。”
洛愁鬓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咽下了整座秋山的落叶。
他的视线落在晏零星眼下黯淡的朱砂痣上,仿佛透过这颗痣看见当年师姐坐在铜镜前给自己点痣的模样。
“她还是入魔了。”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将原本就凝重的气氛砸得支离破碎。
殿内刹那间陷入死寂,唯有烛芯爆裂的噼啪声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命运的丧钟,格外刺耳。
摇曳的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剪影。
云悉易静静地望着洛愁鬓微微颤抖的背影,那双素来威严的凤目泛起了水光。
"她还是入魔了。"
洛愁鬓的声音如同被千年玄冰凝冻的断弦,每一个音节都裹着刺骨寒意,在空荡荡的穹顶下激起连绵震颤。
鎏金烛台上九盏长明灯突然诡异地明灭三次,幽红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云悉易僵直如石像的背影切割成无数破碎暗影。
那些晃动的黑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重叠,宛如被撕裂的灵魂在无声哀嚎,又像是命运之手刻意绘制的悲剧图腾。
穿堂风裹挟着深秋的冷意,呼啸着掠过泛着冷光的青玉地砖,卷起角落里积灰的陈旧剑谱。
泛黄的纸页在风中簌簌翻动,发出细碎的呜咽,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承载着三人最珍贵的回忆:
谢春素的字迹张扬肆意,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她独有的洒脱不羁,尤其“剑诀”二字的最后一笔,总要勾得飞扬跋扈,仿佛要冲破纸张的束缚,直冲云霄。
洛愁鬓的批注则工整得近乎刻板,每一个字都横平竖直,间距均匀,像是用尺子精心丈量过一般,透着他严谨认真的性子。
而自己的小字,总是温温柔柔地挤在空白处,笔画间还带着点初学时的青涩与小心翼翼,偶尔墨渍晕染。
这些不同风格的字迹相互交错,曾经是他们共同钻研剑法的印记,是那段无忧无虑岁月的见证,如今却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如同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往昔,只能在记忆里反复回味,徒留满心怅然。
时光在这一刻轰然倒卷,仿佛有人猛地扯动命运的丝线,将尘封的记忆尽数抖落。
云悉易望着洛愁鬓紧握折扇的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指缝间甚至沁出细密的血珠,将扇面的墨竹图晕染出诡异的暗红。
玄狐狸扇最是重情,此刻在他掌心微微发颤,仿佛也在为往昔悲鸣。
恍惚间,云悉易坠入十五年前的晨雾。
那时的演武场还笼着轻纱般的薄雾,青石砖上凝着剔透的露珠,在熹微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虹彩。
谢春素高高挽着精心编就的流云髻,发间点缀的白玉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动作轻颤,散发着淡雅的幽香。
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木剑,追在洛愁鬓身后,宽大的月白练功服被晨风灌满,衣摆处绣着的翠竹图案随着奔跑扭曲变形,倒像是在风中凌乱的心事。
“小洛!来学武!不可偷懒!!”
清脆的嗓音穿透薄雾,惊飞了檐角栖息的麻雀,也惊起满院桃花簌簌飘落。
而自己总爱倚在藏经阁飞檐下,膝头摊开半幅破损的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