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奚赶到洛水源头时,皓月正被天狗吞食。
河床裸露出青铜树根般的脉络,树根间缠着具无头尸身——正是白日被他斩首的共工氏细作。尸体的断颈处钻出青铜菌丝,在空中拼出八个血字:
"九鼎重铸,归墟门开"
子奚在黎明前登上观星台。
他展开连夜绘制的《洛邑地脉图》,发现九宫方位竟与牧野祭坛的裂痕完全吻合。当第一缕阳光触及土圭时,青铜表盘突然映出未来幻象:2049年的故宫文物库房,自己正在修复的青铜钺突然渗出黑血...
"大人!西城墙塌了!"
急报伴随着地动传来。子奚冲下台阶时,怀中的玉琮残片突然发烫。在塌陷的城墙底部,他看见青铜化的相柳骸骨——这凶神的一颗头颅已挣脱锁链,正对着洛水方向吞吐毒雾。
玄钺劈在蛇骨上的瞬间,子奚听见殷无咎的冷笑在颅腔回荡:"你以为斩的是谁?这不过是个开始..."
相柳头骨的嘶吼震落崖壁碎石。 子奚的玄钺卡在蛇骨颈椎处,刃面与青铜化的骨骼摩擦出刺目火星。他咬破舌尖,将混着符纹之力的血喷在蛇瞳位置——那对玉璇玑制成的眼珠突然爆裂,溅出的毒液将地面蚀出丈余深坑。
"喀嚓!"
蛇骨下颌突然咬合,玄钺应声而断。子奚翻滚躲避时,半截断刃擦过脸颊,在耳垂留下青铜色的血痕。他摸向腰间玉琮残片,却发现这最后的法器已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大人!接住!"
工正嘶哑的吼声从塌方边缘传来。子奚抬头看见那老臣抱着丈余长的青铜矩尺跃下坑洞,尺身十二辰刻度在坠落中逐一亮起,宛如星河坠地。
"砰!"
矩尺插入蛇骨七寸的刹那,子奚听见地底传来锁链绷紧的铮鸣。相柳虚影在晨光中扭曲,九颗头颅同时发出不甘的咆哮:"周德不过百年...归墟终将..."
余音被矩尺爆发的青光吞没。子奚以尺为笔,在虚空画出完整的河图洛书,图形印上蛇骨的瞬间,青铜化的骸骨寸寸崩解,化作齑粉坠入地缝。
正午的日轮泛着青铜晕圈。
子奚站在重新筑起的东城墙头,看着奴隶们将掺了雄鸡血的夯土填入地缝。工正捧着新制的土圭走近,青铜表盘上的二十八宿刻度仍残留着焦黑痕迹。
"依大人之法,九宫方位各埋镇石三块。"工正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只是这测影之法..."
子奚的指尖抚过圭表边缘。那里新刻的蝌蚪文正在缓慢蠕动,与牧野带回的青铜觥内壁铭文如出一辙。他忽然抓起工正的手腕,将玉琮残片按在其掌心——残片表面的裂纹竟与工正的生命线完全重合。
"三日后,称病告假。"子奚压低声音,"去岐山找太卜,将此物交给他。"
地脉仪的震颤突然加剧。
子奚转身望向洛水方向,河面飘来的青铜鱼尸已堆积成滩。那些死鱼的眼珠突然同时转向城墙,鱼嘴开合间吐出人言:"...九宫锁...已破其五..."
子夜时分,子奚潜入坍塌的明堂地窖。
青铜灯树在壁龛中投下鬼魅般的影子,他掀开腐朽的蒲席,露出下层暗格中的龟甲——这是三日前从相柳骸骨下挖出的商代卜骨,表面沾着未干的毒液。
"癸酉卜,贞:令多奠于唐邑..."
子奚的指尖在卜辞上摩挲,突然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他将龟甲浸入牛血,暗藏的铭文逐渐显现:"...共工触不周山,地维绝,天柱折..."
地窖突然灌入腥风。
子奚反手掷出玄钺断刃,寒光钉入梁柱的刹那,阴影中响起金铁相击之声。一个披着青铜鳞甲的身影缓缓走出,面具上的共工氏图腾泛着血光。
"守史人果然名不虚传。"来人的声音像是两片青铜器在摩擦,"可惜这龟甲记载的,不过是真相的只鳞片爪。"
子奚的符纹骤然发烫。他抓起灯树掷向敌人,飞溅的灯油在空中燃成火幕。趁此间隙,他咬破手指在龟甲背面画出遁地符——这是昨夜从《洛书》残篇悟出的秘术。
"想逃?"
青铜鳞甲人挥袖震灭火幕,手中骨杖点地。地面瞬间青铜化,遁地符的金光被硬生生截断。子奚的足踝陷入金属泥沼,眼看骨杖就要刺入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子奚扯断发带。
浸透相柳毒液的发丝在空中自燃,青碧色火焰裹住骨杖。敌人闷哼暴退,面具裂开一道缝隙——露出的皮肤上,竟布满与子奚相同的长生符纹!
"你...!"
子奚的震惊被骨杖破空声打断。他翻身滚向壁龛,抓起盛放毒液的陶罐泼向敌人。青铜鳞甲遇毒即熔,露出内里蠕动的青铜菌丝——那根本不是人类躯体。
"轰!"
地脉仪突然从怀中飞出,玉琮残片迸发的青光将敌人逼退三步。子奚趁机咬破舌尖,以血为墨在虚空画出太乙救苦天尊符。符成的刹那,整座地窖的青铜器同时共鸣,声波震碎敌人面具。
面具下的面容让子奚如坠冰窟——那是本该葬身牧野战场的殷无咎!
"惊讶吗?"殷无咎的声线带着金属颤音,"牧野之战的,不过是我千之一的分身。"。
子奚的玄钺断刃抵住对方咽喉:"相柳复苏,地脉崩毁...这就是共工氏的目的?"
殷无咎的胸腔突然裂开,露出内里旋转的九枚玉璇玑:"周人以为斩断殷商命脉?可笑!你们不过是在为归墟之门蓄力..."
地窖突然剧烈摇晃。
子奚的符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看见殷无咎的玉璇玑正在重组星图——那是紫微垣的天枢星位,此刻却悬着青铜巨眼。当星图完全显现时,子奚怀中的龟甲突然浮空,与玉璇玑产生共鸣。
"看好了,这才是土圭测影的真相!"
殷无咎的骨杖点向龟甲,卜辞中的"唐邑"二字突然放大,化作立体投影:未来的洛阳城正在崩塌,九尊青铜鼎从地脉裂隙升起,鼎耳锁链捆着十二王朝的帝王尸骸。
子奚的瞳孔映出末日图景。 他猛然扯断颈间玉琮残片,将最后的力量注入地脉仪。玉琮炸裂的瞬间,青光如利剑刺穿星图投影,殷无咎的躯体开始崩解。
"没用的..."共工祭司的残躯化作青铜液,"九宫锁已破其六..."
地窖塌陷的轰鸣中,子奚抓住漂浮的龟甲冲出地面。黎明前的洛邑城墙正在龟裂,新筑的土圭集体转向西北——那是昆仑山的方向。
"大人!西王母使者到!"
浑身是血的驿卒跌跪在地,捧出裂成两半的玉环:"昆仑...昆仑墟崩塌...西王母族...危也..."
子奚的符纹突然沉寂,前所未有的寒意漫上心头。他望向手中龟甲,昨夜还模糊的卜辞此刻清晰可辨:"癸未卜,鼎耳折,九州裂..."
正午的测影仪式成了闹剧。 当子奚将青铜矩尺插入中央土圭时,表盘投射的日影突然分裂成九道。其中三道指向已塌陷的西城墙,四道没入洛水,最后两道竟逆光射向苍穹。
"地脉西偏九寸,震位..."
子奚的测算被惊呼打断。东北角的土圭突然长出青铜藤蔓,将三名测影官绞成血雾。他挥动矩尺斩断藤蔓,断口处喷出的毒液在空中凝成八个篆字:
"周鼎将倾,归墟当立"
周公旦的玉圭在此时碎裂。
"巫祝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位以镇定着称的摄政王首次露出惊惶,"九宫测影乃武王受命于天的象征..."
子奚的沉默被地动打断。他望向洛水方向,河面升起九道青铜水龙卷,每道龙卷中心都浮着半截相柳骸骨。当第一道龙卷触及城墙时,新筑的夯土竟开始青铜化。
子奚在暴雨中登上观星台。
他撕开祭袍,以玄钺断刃在胸膛刻下血符。当最后一笔完成时,心口的长生符纹突然脱离皮肤,在空中结成浑天仪虚影。暴雨在符纹周围凝滞,化作无数悬浮的水晶珠。
"以吾身为祭,请太乙天尊..."
咒文尚未念完,九道水龙卷已汇成滔天巨浪。子奚看见浪峰中浮现归墟之门的虚影,门扉开启的缝隙里,伸出的青铜触须正卷向洛邑城。
"锵!"
武王玄钺突然从镐京方向破空而来。子奚跃起接住神兵,刃面残留的牧野血气与长生符纹产生共鸣。当玄钺劈向归墟之门的刹那,时空仿佛凝固——他看见2023年的考古队员正从相反方向推开青铜门...
玄钺与青铜门相撞的冲击波震塌半座城墙。当烟尘散尽,子奚在废墟中找到半块玉璇玑,其中映出的不再是星图,而是三百年后周幽王点燃烽火台的场景。而在洛水河床最深处,第一尊伪鼎的锁链悄然断裂,鼎耳处的饕餮纹正睁开猩红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