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哆"地钉进砧板,刀柄微微颤动。院子里一时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今天先学回锅肉。"周卓终于拔起菜刀,"看好了,我只教一遍。"
灶台前的周卓像是变了个人。
肥瘦相间的二刀肉在沸水中翻滚,他掐着秒表般的精准时机将肉捞出。刀光闪过,肉片薄得能透光,每一片都带着完美的"灯盏窝"弧度。豆瓣酱在热油中化开成红亮的底色,甜面酱与豆豉的香气交织升腾......
"回锅肉的精髓,在于"回"字。"周卓的炒勺在锅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第一次煮,第二次炒,第三次......"他突然将锅离火,撒入一把青蒜苗,"是食材自己的造化。"
当那盘油光水滑的肉片端上桌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金黄卷曲的肉片如同艺术品般排列,每一片都挂着红亮的酱汁,青蒜的翠绿点缀其间,香气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尝尝。"周卓点燃一支烟,"然后告诉我,你们吃到了什么。"
杨龙夹起一片肉。牙齿咬破微焦表皮的瞬间,浓郁的肉香在口腔炸开,紧接着是豆瓣的醇厚、甜面酱的回甘,最后涌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蒜苗清香。更奇妙的是,明明看着红艳如火,辣味却恰到好处地停在"提香不抢味"的界限上。
"这......"豆豆的筷子停在半空,"和游戏里吃到的感觉完全不同。"
"因为这是真的。"周卓吐了个烟圈,"那些洋评委用分子料理机分析出几百种物质,却永远尝不出最关键的东西——"他指了指心口,"厨子的心意。"
窗外不知何时聚了几个街坊,闻着香味探头探脑。周卓大手一挥:"都进来尝尝!"转头对杨龙低声道,"看到没?这才是评判标准——吃的人笑不笑。"
当天晚上,当八个人轮流尝试复制这道经典川菜时,厨房变成了灾难现场。陈冰的回锅肉咸得发苦,砂时计把肉片炒成了肉渣,甚至引发了小型火灾。但周卓只是靠在门框上抽烟,偶尔出声指点。
"失败就对了。"他看着杨龙第三次倒掉的焦黑肉片,"我学这道菜时,整整切废了半扇猪。"
月光透过厨房的纱窗,在狼藉的灶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周卓突然从怀里摸出个发黄的小本子:"这是我这四十年记的笔记,从明天开始,每天学一道基础菜。"
杨龙接过本子,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种心得,有些地方还被油渍晕染得模糊不清。最后一页写着:"2003年东京大赛评审意见:麻婆豆腐过于刺激,建议减少花椒用量。"后面跟着个鲜红的叉。
"知道为什么选你们吗?"周卓突然说,"因为你们眼里有光——那种不服输的光。"他拍了拍杨龙的肩,"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代过去了,但川菜的火种......"
后院的蟋蟀声忽然清晰起来。月光下,菜刀静静躺在砧板上,刃口泛着幽幽的冷光。
成都厨师协会的大院里人头攒动,上千名考生在晨光中排成长龙。空气中弥漫着花椒、辣椒和蒸笼的混合香气,偶尔传来几声锅铲碰撞的脆响。杨龙踮起脚望去——大院中央搭着二十个临时灶台,每个台前都站着身穿白袍的评委,胸前别着金灿灿的"特级厨师"徽章。
"这么多人......"豆苗紧张地攥着围裙边,"都是来考初级资格的?"
周卓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去年开始改革,一年只办两次认证。"他眯眼看向评委席最中央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老者,"看到没?主评委是"川菜活字典"陈老爷子,他舌头毒得很,去年三百考生只过了八个。"
砂时计的虚拟影像趴在杨龙肩上:"老头子,你确定让我们全做担担面?万一评委觉得没新意......"
"蠢!"周卓一巴掌拍在她投影的后脑勺上,"担担面才是真功夫——面条要韧,肉臊要酥,红油要香,花生碎要脆,缺一不可。"他从兜里掏出八个油纸包,"按我给的配方,一步都不能错。"
纸包展开,里面是八份标注着不同代号的香料配比。杨龙的那份写着"冬"字,辣椒粉中混着些许深褐色的颗粒,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果香。
"记住,"周卓压低声音,"陈老爷子年轻时伤了味觉,吃不得太辣。其他七个评委各有偏好——高个子爱麻,胖的那个嗜甜,女评委讨厌蒜味......"
豆豆的瞳孔微微放大:"您这是......"
"取巧?"周卓咧嘴一笑,脸上的肥肉堆出狡黠的褶子,"这叫"看人下菜碟",是厨子必修课。"
"第214组,入场!"
随着工作人员喊号,八人分别走向指定的灶台。杨龙的位置正好对着主评委席,能清晰看到陈老爷子面前摆着的评分表——"刀工10分火候10分创新5分",而最大的栏目赫然是"传统韵味30分"。
"考试开始!限时四十分钟!"
刹那间,整个大院沸腾起来。菜刀剁肉声、擀面杖敲击声、油锅爆响声交织成一片。杨龙深吸一口气,按周卓教导的步骤开始操作——
先揉面。面粉与碱水的比例精确到克,掌心按压面团时要能感受到微微的反弹力。醒面的间隙准备肉臊,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绿豆大小的颗粒,入锅时油温必须控制在六成热......
"那个考生!"突然有评委指着砂时计喊,"你擀面的手法不对!"
大小姐正用搞化学实验的精准态度测量面条厚度,闻言手一抖,面团差点掉地上。周卓在场外急得跳脚:"笨丫头!面条要的是手感,不是数据!"
杨龙悄悄瞥向右侧——陆子浮正用某种诡异的物理学角度甩动面条,眼镜片上反射着计算出的抛物线轨迹;猫头鹰则把战术目镜调成了"火候分析模式",连葱花都切得长短一致。最令人惊讶的是豆苗,那丫头竟然哼着歌在转面团,手法意外地娴熟。
当时钟走到第三十分钟时,八碗担担面同时出锅。
杨龙捧着自己的作品走向评委席。乳白色的面条盘成完美的鸟巢状,深褐色的肉臊均匀分布,红油刚好浸到面身三分之一处,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花生碎点缀其上,热气中飘散着微妙的果木香。
"请品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陈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挑起一筷子。面条入口的瞬间,老人家的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其他评委也陆续动筷——那位女评委先是皱眉(杨龙心里一紧),接着却加快了下筷的频率(周卓教的减蒜版奏效了);嗜麻的高个子评委甚至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有意思。"陈老爷子擦擦嘴,"这碗面让我想起三十年前在重庆吃过的一家老店......"他突然抬眼,"你师父是谁?"
场外的周卓迅速躲到人群后面。
当八人全部试吃完毕,评委们交头接耳了好一阵。最终,工作人员拿着结果单走来:"214组全员通过!"
豆苗直接跳起来抱住陆子浮,砂时计把虚拟的彩带撒得到处都是。杨龙却注意到陈老爷子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小周还好吗?"
"所以您早就认识主评委?"
回程的公交车上,豆豆忍不住发问。周卓望着窗外闪过的街景,肥厚的后颈挤出几道褶子:"老陈是我师叔。"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配方纸,"那些配比......是我们师门三代人试出来的。"
车厢微微摇晃,阳光透过玻璃窗在过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周卓突然转身,小眼睛里闪着罕见的认真:"但配方只是钥匙,真正的味道要靠你们自己摸索——就像同样的担担面,你们八个人做出来就是八种风味。"
他掏出一把钥匙扔给杨龙:"从今天起,周记川味馆早晚归你们练手。记住,厨艺没有捷径——"
"刀要磨十万次,火候要试百万次,舌头要尝千万次,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正味"。"
公交车在"成都厨师学校"站停下,窗外巨幅电子屏正在直播东京美食峰会的盛况。排行榜前十名的厨师站在领奖台上,清一色西式厨师服,胸前的国旗徽章刺眼地反着光。
"接下来,"周卓的声音混着报站声传来,"该教你们真正的川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