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不怕巷子深
西江饭店的下午总是从蒸笼掀开时那团白雾开始的。孙少林在冷水里涮了一下手,将刚出笼的蒸碗菜码得整整齐齐。三月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斜射进来,在瓷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老板,再来一碗梅菜扣肉!”靠窗那桌的老顾客王大爷敲了敲筷子。
孙少林笑着应声,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他因为常年在厨房忙碌,双臂显得很有力量,脸上总挂着生意人特有的和气。自从一个月前买下这家店面,从早到晚的忙碌就成了他的日常。
“孙老板,你这生意是越来越红火了。”隔壁粮油店的张婶探头进来,手里攥着几张钱,“给我打包一个梅菜扣肉,一个五香猪肘。”
孙少林麻利地打包,顺手多塞了一盘花生米,“张婶尝尝新口味,这个花生米下就很不错。”
店门又被推开,三个陌生男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方脸汉子,穿着件略显紧绷的西装,领带打得歪歪扭扭。“请问是孙老板吗?听说您这儿招厨师?”
孙少林眼睛一亮。最近随着周边小区入住率提高,加上县医院新院区投入使用,店里客流量几乎翻了一番。他早就有意再招个厨师,广告贴出去半个月,今天总算有人上门了。
“三位都会做川菜?”孙少林擦了擦手,目光在三人之间游移。最边上那个瘦高个儿手指关节突出,虎口处有块显眼的烫伤疤痕——这是老厨师的标志。
西装男拍拍胸脯:“我们在省城天府酒楼干了八年,要不是家里老人孩子需要照顾,谁愿意回这小县城啊。”
孙少林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天府酒楼他听说过,在省城确实排得上号。他转身从冰柜取出一大块五花肉,“那就请三位各做一道回锅肉吧。”
厨房里很快响起此起彼伏的剁肉声。孙少林靠在门框上观察:西装男刀工花哨但肉片厚薄不均;矮胖的那个火候掌握不准,锅里冒起了黑烟;只有瘦高个儿动作行云流水,下料时手腕一抖,调料便均匀撒开。
半小时后,三盘回锅肉摆在桌上。西装男那盘黑乎乎的肉片堆得像座小山;矮胖厨师的摆盘倒是精致,可孙少林刚尝一口就猛灌了半杯水——咸得发苦。轮到瘦高个儿的作品时,琥珀色的肉片微微卷曲,青蒜段碧绿如玉,红油在盘底汇成小小的湖泊。
“我叫沈远山。”瘦高个儿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缘,“在省城时专攻川菜。”
孙少林又夹了一筷子。肉片外酥里嫩,豆瓣酱的咸鲜与甜面酱的醇厚在舌尖交织,最后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花椒麻。“就你了,试用期一个月。”他伸出两根手指,“工资每月两千。”
沈远山的眼睛倏地睁大。这在2010年的小县城,几乎是一个教师每月工资的四倍。
自打沈远山上岗,西江饭店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他做的水煮鱼片薄如蝉翼,在滚油里绽放成朵朵白花;麻婆豆腐红亮诱人,花椒粉现炒现磨,香气能飘到街对面。最绝的是那道东坡肘子,炖得酥烂入味,有位退休老教师连吃三天,最后非要见见厨师。
“沈师傅,您这手艺在省城也该是头一份啊。”老教师握着沈远山的手直晃。
沈远山腼腆地笑笑,耳根却悄悄红了。孙少林注意到他转身时从裤兜摸出个小扁壶,仰脖灌了一口。酒气顿时在厨房弥漫开来。
一个月后,孙少林把沈远山叫到后院。初夏的葡萄藤刚抽出新芽,在架子上蜿蜒攀爬。
“工资给你涨到三千。”孙少林递过一杯茶,“不过有件事得说说。”
沈远山接茶杯的手顿了顿。
“你炒菜前喝酒的习惯……”孙少林斟酌着词句,“昨天那桌婚宴,主菜上慢了半小时。”
沈远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就两口,提味的。”他声音突然拔高,“我在天府酒楼那会儿,后厨谁不知道我沈远山的‘醉炒’是一绝?”
孙少林没接话。他想起上周五中午,沈远山满脸通红地瘫在储物间,灶上的鱼香肉丝差点烧糊。还有前天,一桌外地客人抱怨宫保鸡丁酒味太重。
“这样,”沈远山突然拍案而起,震得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店里有人能把我喝趴下,我立马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