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略点了点头,董猛便将毛笔蘸好墨汁,小心地塞进了潘岳手中,又帮他把面前的纸张边角压好。潘岳用左手手肘奋力撑起上身,咬牙忍过一阵剔骨沥髓般的眩晕,终于艰难地回过右臂,缓缓在供纸上写了下去。
潘岳一边写,董猛就在一边看。他读书不多,恍惚觉得潘岳写的很多字他都认识,串在一起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便不敢出声打扰。好在潘岳力气有限,所书不长,不过寥寥数行就支撑不住伏倒在地,几滴染血的冷汗洒在纸张上,晕染出一小片淡红的斑痕。
“潘主簿写完了吗?”董猛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见潘岳低低“嗯”了一声,便拾起供状走到孙秀身边:“天师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孙秀方才被董猛打断,心中耿耿,却碍于对方主审不便发作。此刻见董猛示弱,便接过供状,细细辨认,见上面竟然是一首四言诗:“绾发绾发,发亦鬒止。日只日只,敬亦慎止。靡专靡有,受之父母。鸣鹤匪何,析薪弗荷。隐忧孔疚,我堂靡构。义方既训,家道颖颖。岂敢荒宁,一日三省。”
“这究竟什么意思?和杨太后的奸情有关吗?”董猛见孙秀看得认真,急切地问。皇后贾南风命他尽快审出潘岳供词,如今一夜过去,董猛一心要回宫去复旨。
“这首诗哪里是什么供词,分明就是潘岳的狡辩!”孙秀一边看一边冷笑,“你别看他这首诗用词古奥,卖弄文采,其实里面就只有一个意思——他潘家家风严谨,持身清正,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道义的事情,更不可能与杨太后通奸了!”说到这里,孙秀蓦地一惊,随手扔下供词走到潘岳身边,恨恨地伸脚踩住他的手指,用力一碾,“原来,方才你都是装的!”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还是没有一点长进……”潘岳咬牙咽下痛呼,用最大的力气冷笑道,“我早说过,你这摄心术……只能去骗愚夫愚妇,永远……上不得台面!”
“胡说,那么多达官贵人都信我法术,凭什么你偏偏不信?”孙秀看着潘岳满是嘲讽的笑容,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原来哪怕如今他沦落成泥,自己上达天听,这份从骨子里生出的鄙视和轻蔑,却从未变更过!想到这里,孙秀暴怒欲狂,随手抄起一旁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朝着潘岳直抽下去!
“所以杨太后,也着了你的道吧!”潘岳无力躲避,却依然在鞭影中放声笑道。
“天师,天师住手!”董猛见孙秀喧宾夺主,心中早有不满,听潘岳此言更生疑虑。他连忙命手下内侍止住孙秀,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问,“现在怎么办?我总不能拿这份供状去回禀皇后吧。”
“还能怎么办,继续审呗。”孙秀抛下染血的鞭子,阴沉沉地扫过堆放在牢房一边的刑具,“咱们一样样给他试过去,看他能嘴硬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