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冏身体虚弱,先前说话一直气息低微,然而此刻一声呼喝,不知怎么的却让几个黑衣仆从心下一凛。他们请示一般看了看自家殿下,见司马蕤沉默不语,便放下抬着的巨大布包,打开油布,将温裕的尸体重新放回了东市正中的地上。
见司马冏用最恭敬的姿势五体投地向温裕跪拜,又伏在地上喃喃地不知祝祷着什么,司马蕤心里有些不自在——就算温裕是为父王司马攸尽忠而死,司马冏堂堂齐王之尊,做得也太纡尊降贵了些。瞥眼见潘岳不声不响就想离开,司马蕤心中一动,蓦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廷尉平先不要急着走,小王心里还有些困惑,想要请廷尉平解答。”
“夜深露重,殿下还请先回府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改日再说。”潘岳疲惫地回答。
“改日?廷尉平是杨国丈眼中的红人,改日小王哪里还有机会与廷尉平当面讨教?”司马蕤的手上加力,仿佛铁钳一般将潘岳挟制得无法移动分毫,“我给温裕准备的棺木就停在前面一处民宅里,不如我们棺前夜话,一解小王心中疑惑?”说着他也不待潘岳回答,拉着他就往前走去。
“大哥,你要干什么?”司马冏原本还伏在地上默默祝祷,此刻却忍不住回过身来,担忧地问。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连个从人也不带,一会儿晕半路上怎么办。”司马蕤半是关心半是讥讽地一笑,随口吩咐一个仆从留下照看司马冏。司马冏犹豫了一下,终于将视线从潘岳身上转开,重新拜倒在温裕身前的尘土之中。
司马蕤并没有说谎,他果然为温裕购置了一具上好的棺木,停放在东市旁一座民宅的天井内。黑漆漆的棺木前,甚至还安放了温裕的灵位,两枝香烛在夜色中闪着黯淡的红光,却连自身附近的方寸之地都无法照亮。
直到此刻,司马蕤才狠狠甩开了潘岳的胳膊,对着手下吩咐道:“掌灯!”
东莱王少年气盛,脾气一向十分急躁。他一声令下,尽管手下仆从担心泄露行踪,还是不得不从屋内取来油灯,点亮后放置在灵案上。司马蕤斜眼见潘岳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暗暗揉着胳膊,不禁冷笑着补充:“还有笔墨纸砚,也一并拿来。”
见一切准备停当,司马蕤这才对潘岳道:“早就听闻廷尉平自小有神童之誉,才思敏捷文采盖世,如今小王想请廷尉平写一篇文章,还请不要推辞。”
他这番话言辞虽然客气,语调却满含讥讽。潘岳朝低矮的灵案下看了一眼,并没有跪坐用的簟席,毫无疑问司马蕤是想让自己直接跪在碎石地上写这篇“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