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渐远,语声渐小,终至消失不闻。暗无天日的地牢内,杨容姬唯一能听见的,只剩下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啪、啪、啪,重重地踩踏过积水的石砌地面。可是不对,这不是她的脚步声,哪怕她已经惊骇地放缓了脚步,那一声快过一声的啪啪声依然携带着风声,从她身后锲而不舍地追来。
全身的血肉似乎脱离了骨头而绽裂开来,几缕头发也无风自动,仿佛濒死的昆虫拂过她的脸颊。在这毛骨悚然的恐惧中,杨容姬忽然意识到:身后传来的不是追逐她的脚步声,而是鞭子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哪怕那具身体的表皮已经干枯,肌肉已经萎缩,可脉搏依然在跳动、血液依然在流淌,在看向她的时候,那充血的眼眸中依然闪过一丝波澜。
温裕还认得她,证明他的神智还十分清楚,更证明当残忍的刑具落在他身上时,他依然感受得到肌肤肢体被摧残折磨的痛楚。
“夫人别怕,马上就出去了。”一旁相送的狱卒见杨容姬颤抖得厉害,知道她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只好顾不得礼数,伸手让杨容姬扶住,终于让她支撑着走完最后几级台阶,重新回到了普照的阳光之下。
待到坐进马车之中,杨容姬才惊觉自己手足酸软,就仿佛死而复生一般。她用双手紧紧捂住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终于低声哭泣起来。
潘岳方才向杨容姬提到的蒸饼,就是后世所谓的馒头。而他口中的何太傅,就是此时朝中的太傅何曾。何曾生活豪奢,尤其苛求美味,家中每天饮食耗费高达万钱,甚至比宫中御膳还要精美。天子司马炎宴请百官时,何曾嫌弃滋味不好,拒绝进食,司马炎便准许何曾从家中自行携带饮食。何曾家制作的蒸饼,向来以饼端裂开成十字状而着称,风靡洛阳,人人效仿。而制作这种蒸饼的诀窍,则在于面团发酵的程度,费时费力,绝非准备寻常饭食那般容易。
回到延熹里家中,杨容姬放好药箱,径直走到了厨房里。她洗净双手,将面粉倒入瓦盆之中,又舀了两瓢水,动手和起面来。
家中小婢从厨房门口探进头来,疑惑问道:“李伯说夫人要回来开方子救人,可要奴婢去抓药吗?”
“没有什么药,你去玩吧。”杨容姬呆了一呆,又继续去揉着手中的面团,“檀郎说要吃蒸饼,还要像何太傅家那种有十字裂纹的蒸饼,我这就给他做。”
“夫人,您面里的水放得不够多……”小婢好心提醒了一句,骤然发现杨容姬眼中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恰都掉进了面盆之中,顿时吓得不敢再多说,默默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