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徽被请到警察厅。
这次不为别的,是去保释谷萍。
女护士死刑后,谷萍与其他伙伴为首,进行了一次外籍男性猥亵年幼女性的示威活动。示威的规模不大,刚起了苗头就被警察厅的人发现,直接将闹事的带走。
这次锦徽是站在警察厅这边的。如今沪城内罢事未停,这个关头进行这种的示威活动,不仅得不到理想的效果,还很容易被日方抓住打压,得不偿失。
不是不可以为无辜的人伸冤,只是现在不合适。
叶枝说,谷萍性子急脾气大,将来肯定要吃苦。
锦徽说,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锦徽是夜里来保释的,易舷放心让她去,她是孕妇不是犯人。现在城中新换司令比较平和,出去透透风也是好的。不然她一直担忧罢市的事,反倒心绪不佳。
谷萍感谢锦徽过来,虽然不情愿但也放弃了这次示威行动。
她现在有了新的信仰,锦徽听她说起过几次,只是那时候沪中机械厂忙,锦徽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后来也就不认真听了。
谷萍要去孤儿院住,锦徽送她回去,顺便查看机械厂。
夜晚风凉,机械厂已经多日没有开口,现在看起来倒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前几天钟明豪去北平看了一圈,说是很多地方的机械厂都被征用,他觉得这会是一个大趋势,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锦徽想不到那么远,她现在唯一感到心安的是,秦煜能够兵不血刃的拿回平城,没有伤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将帅博弈,最苦的还是底层百姓,锦徽见过火海见过流民,她实在不想看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车子被人拦住。
叶枝的手护在锦徽的肚子前,谨慎地看向外面拦车的人。
长衫礼帽,是金先生。
丁叔回头看了一眼锦徽,锦徽看到金先生在向自己招手。轻松自在的模样,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应该是来说药品的事。
锦徽想。
“丁叔先下去吧。”锦徽说。
丁叔不同意。
锦徽也让叶枝下去,笑说:“我与金先生是同盟,不会是有事。你们就在旁边,好不好?”
丁叔和叶枝下了车,这两人没敢走远,一个车头一个车尾,不超过锦徽半米远。
锦徽忍不住乐,这俩人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她请金先生上车,金先生坐在他旁边,给了她一个匣子。
“这是什么?”她问。
金先生说:“易太太帮了我们大忙,这是我的上级送给易太太的礼物。”
“有礼物啊。”锦徽从不拒绝礼物。
匣子里是一串特别漂亮的珍珠项链,是锦徽喜欢的那种。
“送给易太太的。”金先生的目光柔和,眼睛不自觉地看向锦徽的肚子。
锦徽披着外衣,正好遮住了肚子。
“谢谢,我很喜欢。”锦徽收好匣子放在腿上双手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她问,“金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珍珠?”
金先生说:“想打听易太太的喜好并不难。”
“也是,很多人都喜欢打听我。”锦徽的手还在抚摸匣子,牙齿咬着唇内的软肉,努力控制着某种情绪,“金先生有心了。”
“易太太客气。”
“金先生的上级没有其他命令了吗?”
金先生顿了一下,深深看着锦徽侧脸,说:“易太太,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可以帮你的。”锦徽看向他,她会帮他的心从不会退缩。
金先生立刻躲开她的强烈的目光,躲开的那一瞬,心中产生一种“完了”的恐惧情绪。
“金先生。”锦徽咬紧牙吞咽自己要翻涌而出的酸楚,抓住他的衣袖问他,“你的上级叫什么名字?”
她艰难地问出接下来的话:“是叫……载凡吗?”
夜晚的城门外,万籁俱寂。
叶枝和丁叔都听不到锦徽在说什么,两人看似都很平静,不知道说什么要用这么长的时间。
车内的呼吸沉重,锦徽在等金先生的一个回应。
金先生的嘴唇干裂,昏暗下一张苍白的脸在车灯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这是秘密。”他冷静地回答。
“好,我不问秘密。”
锦徽的手指还在抚摸匣子上每一个纹路。这个匣子是她的,是小时候的她画在纸上,大哥载和亲手做的,是载凡离开时,唯一带走的物件。
“你们……到底是在为谁做事?”锦徽看见金先生要张口,她急忙说,“别骗我。”
金先生的嘴巴再度合上,再开口时还是这句话:“秘密。”
又是秘密。
锦徽要怎么样才能知道这些秘密,她要怎么样才敢真正的告诉眼前人,她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
他脖子后面的那块疤痕,是她心里的痛。
在他第一次抱她离开时,她的手指碰到了那块疤痕。
当他们在码头分别时,她拥抱了他就是确认那块疤痕。
五岁那年,贪玩不懂事的锦徽跟着哥哥们放鞭炮,她不听话,非要去点燃。她离得近,鞭炮响的那一刻崩到她的身上,是载凡抱她逃离,被崩飞的鞭炮落入他的衣领,制造出一块灼心的伤口,留下一块骇人的疤痕。
这块疤痕是锦徽的痛,她永生难忘。
可是,他的哥哥为什么不认她?
为什么啊?
口腔里的血腥味使得锦徽反胃,她抓住金先生的袖口不断地干呕,呕到身体痉挛也不肯松开他。
“易太太。”金先生慌张,他想去安抚她的脊背,手在半空中滞住没有敢落下来。
车子里的异动引得叶枝丁叔快速走过来,后车门一开,丁叔用了大力气瞬间将金先生拉出去。
锦徽没有拽住他的衣袖,再次失去了他。
金先生没敢走,视线透过车窗。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担心到表情已经不受控制。
锦徽抬头,因为干呕,泪眼婆娑,她看不见金先生的表情,眼前的虚无一点都不真实。
叶枝让金先生马上离开。
金先生最后看了一眼锦徽,手藏在被锦徽抓过的袖口里,不住地颤抖。
锦徽推开叶枝,立刻从车上下来。
车灯拉的金先生背影老长,他停了下来,背对着锦徽。
“金先生!”锦徽的喊声里夹杂着哭腔,“帮我告诉你的上级。”
锦徽苍白的唇间已经有了血迹,为了控制情绪,她生生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伤口。
“我怀孕了!”锦徽大声告诉他,接着喃喃道,“我希望他的舅舅知道。”
金先生点头,合上眼睛落下了一滴清泪,轻声道:“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