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杜隽看到门里的人,再掩饰自己的悲凉已经来不及了。
他坐直身体强颜欢笑:“徽儿啊。”
锦徽是不小心走进这间屋子的。
五分钟前锦徽的裙摆不小心染上酱汁,在杜隽的亲卫引导下来到杜隽房间的卫生间处理衣裙,意外听到杜家父子的对话。
自然也听到了那两声响亮的巴掌。
“晚成哥哥。”
杜隽装不下去了,身子向后一仰,露出自己所有的脆弱。
“听到了。”杜隽自嘲一笑,“吓到你了吧。”
“没有。”锦徽走到杜隽身前拿出自己的手帕,“我帮你。”
锦徽擦掉杜隽嘴角的血迹。
杜隽一动没动,视线始终盯着窗外。房檐下有一个鸟窝,大鸟归巢正在将嘴里的虫子喂给嗷嗷待哺的幼鸟。
锦徽半蹲去扒开杜隽的右手,他在用力不肯让锦徽打开。
“松开呀,很疼的。”锦徽说。
杜隽闻言看向锦徽,她正在看他的右手。他的手很用力,玻璃碎片轧进他的手心,有鲜血流出,滴落在她刚清理好的裙摆上。
今天的锦徽穿得是很少穿的西洋礼服,是她生日那天上江理美送的那套。很好看,很洋气,是很与众不同的锦徽。
杜隽松开手,玻璃碎片随之掉落。
锦徽扔了碎片很快用手帕捂住他手心的伤口对他说:“我们去医院。”
“徽儿。”杜隽叫住她,“你不用管我。”
杜隽太落寞了,太落寞了。
锦徽从未见过如此精神萎靡的杜隽。他参军时被排挤,入沪时被瞧不起,哪怕被沪城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都不曾如此狼狈。
锦徽不喜欢这样的杜隽,杜少帅应该意气风发应该潇洒夺目应该放荡不羁。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地上是火海他都不能是现在的颓废样子。
“杜晚成。”锦徽一生气就会涨红脸,五官会皱在一起,“你的手要是废了以后用不了枪,谁来保护我?”
“你有易允谋,有秦雨时,根本用不着我。”
“你是覃军未来的天!你要是塌了,谁来保护这一方手无寸铁的百姓!杜晚成,你的命不是你的!明白吗?”
杜隽没用锦徽送,他得回到晚宴现场,为了不让别人猜测,他先让锦徽回去。
锦徽离开十分钟,回来时秦霹雳先问:“徽儿怎么去那么久?”
锦徽说了谎:“司令部太大了,刚才迷了路。”
秦霹雳相信了:“污渍洗掉了?”
“洗掉了。”
锦徽抓着裙摆的污渍处坐下,这块污渍不是酱汁而是杜隽的血迹,她尝试去洗没有洗掉,只能抓在手心里不被别人看见。
秦霹雳给锦徽夹了她喜欢的糖醋肉,锦徽双手拿碟子,抓着的裙摆污渍部分暴露在易舷的视线里。她一回来易舷就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她不喜欢褶皱所以很少抓裙子,异常的动作很让人怀疑,现在他看出这是块血迹。
“晚宴之后有舞会,今天我们徽儿穿得这么漂亮一定要去跳舞啊。”
秦霹雳打量锦徽的西洋礼裙,越来越觉得他家小珍珠明艳动人。
锦徽的手还没收回来去遮裙子上的血迹,易舷的手不着痕迹的盖在她的腿上,云淡风轻地问她:“徽儿要去跳舞吗?”
易舷的话稳定住锦徽慌乱的情绪,她对易舷说:“我不想去。”
紧接着对秦霹雳娇气道:“姨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跳舞。徽儿不想去丢人。”
秦霹雳最挡不住锦徽撒娇了,连说几个好字,让易舷带她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锦徽看向对面的杜隽,杜隽的脸色不太好还是隔桌与她微笑,左手拿起酒杯隔空与易舷碰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锦徽与易舷说了今天撞见杜横秋打杜隽的事,她为杜隽抱不平:“晚成哥哥做得不好教他便是,哪有上来就打巴掌的。强制商界捐钱是杜横秋的军令有误,侮辱骂名都让晚成哥哥背了,他有什么理由发脾气!”
锦徽气不打一处来:“晚成哥哥也是,该反抗的时候反抗干嘛要等着被打!允谋,你是没看见,晚成哥哥整个人都蔫了,我怕他……”
锦徽想起很久之前听秦煜讲的一件事,咬了咬唇说:“婧姐姐去世的时候,晚成哥哥被杜横秋打了一顿,他差点投井跟婧姐姐去了。”
杜横秋最喜欢的孩子永远是杜婧,即便是杜婧去世,他最喜欢的还是杜婧。杜隽问过母亲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偏心?
杜隽的母亲没有回答出可以说服杜隽的理由,只能抹着眼泪无助的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
慧文医院。
杭瑾给杜隽包扎伤口,秦煜站在处理室门口等,等到杜隽出来说了声“谢谢杭医生”后带杜隽回家。
杜隽不想回去,秦煜开车带他回素园。杜隽在抽烟,一根一根的抽,停不下来。
秦煜骂他两句:“想抽死别在我车上。”
“最后一根。”杜隽用力地吸了一口烟。
杜隽心烦,秦煜不惹他更烦,问起正事:“北平的电话里说了什么?”
“机密。”
“狗屁机密。这时候从北平来的电话除了尚军还有谁!”
杜隽呼出烟,整个人埋在朦胧的烟雾中:“北平尚军现在不老实,有复辟的想法。”
秦煜的方向盘差点没握住:“什么?六年来一回,还想在九年再搞一回?它是玩游戏吗?三年又三年的。”
“雨时,我们可能又要打仗了。”
秦煜的脑中迅速盘算,打尚军确实不容易。
“这次要北平?”他问。
杜隽说:“总要有人控制局面,不是我们就是黎军。”
秦煜握紧方向盘的手咯吱作响,方向盘打了个弯儿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继续向素园的方向驶去。
“杜晚成。”秦煜忽然说,“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给我一个军令,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