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里映出的情绪,让她感到无比的熟悉。
在逆境中挣扎,咬着牙硬撑,明明知道赢面渺茫,却还是不肯轻易放手。
那是她曾无数次,从镜子里看见过的,自己的神情。
——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种相似感甚至让她想要逃跑。
先前被强行压下去的情绪卷土重来,只是这一次,却像是渗入了骨子里,怎么也甩不掉了。
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被一层一层剥开,那些她刻意回避、不愿触碰的过往,也一点点浮了上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还真是……挺复杂的啊。”
唐泽美月按了按微微发颤的指尖,撇了撇嘴,唇边的笑容也逐渐淡了下去。
“我来赌场,是因为想赚钱,单纯地赚钱。”
“我不想牵扯感情,也不想靠近任何麻烦。”
“所以啊——”
唐泽美月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那笑意比方才浅了太多,却也更接近她不带伪装的模样。
“我们两个,不适合做朋友。”
她说得干脆,声音却轻得像一声叹息,也不知是说给安室透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
话音落下,唐泽美月便匆匆站起身,抱起那盘沉甸甸的筹码,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般,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只是原本轻快的步伐,不知为何,变得沉重了许多,多了几分仓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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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跟鞋的声音渐渐飘远,最终隐没在人群的喧嚣中。
安室透静静地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嘴边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随之一点点淡了下去。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其实,他们四个打从进入赌场开始,就知道一定会被盯上。
赌场不比其他地方,哪怕是出于公平,他们也会时刻关注赌客们的一举一动。
更何况,他们这些“别有用心”的新面孔,被盯上是必然的事。
甚至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他们踏入赌场的时候,就已经被列入了重点观察的名单。
而库拉索没有参加“聚餐”,也进一步印证了他们的这一猜测。
后来在赌场里每每看到库拉索,她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她被人缠上了。
既然赌场方面已经开始接触他们其中一人,那他们作为剩下的三人恐怕也会遇到这种情况。
于是,他们干脆顺水推舟,在餐厅里故意上演了一出“不欢而散”的戏码,彻底分开,方便赌场的人“逐个击破”。
安室透拿起三枚筹码,在赌桌上轻轻划开,又一枚枚叠起。
赌场想要接近他们,无非三种身份:赌客、公关,还有荷官。
那个女人明显不是荷官,也不像是普通的赌客——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唐泽美月,是一名赌场的公关。
所谓公关,其实就是客户经理,通俗来讲,就是叠码仔。
叠码仔算是赌场的员工,但他们往往也与高利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的工作,本质上跟钱脱不开关系——负责给客户换码、借钱,从中赚取佣金和提成。
他们会在客户输钱的时候伸出橄榄枝,在客户赢钱的时候怂恿加注,甚至提出加杠杆的玩法。
赌客花得越多、输得越狠,他们的利润也就越丰厚,一天下来赚个几千万,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底,他们的本质,就是赌场豢养的放债人。
安室透在赌场里待了这么多天,自然知道输红了眼的赌客是什么模样。
他自认自己已经表现足够真实,对于唐泽美月的各种试探也很配合。
但奇怪的是——
那位叠码仔,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在他主动提出要借钱的节点,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之后,就突然离开了。
不是因为他的演技出现了差错,更不是因为身份暴露。
她像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主动放弃了他这个目标。
而且,唐泽美月临走前的那个模样——
实在不像一个职业叠码仔该露出的表情。
那不是怀疑,不是算计,更不像是在思索利益。
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样。
“——赌局即将开始,有买趁早。”
荷官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
安室透眉梢微敛,伸手将桌上那四枚“幸运筹码”,缓缓推了出去。
“——买定离手。”
21点并不是一个单纯靠运气的游戏。
哪怕四副牌一起、八副牌混洗、哪怕中途换牌,也并非不能计算。
只要记忆力够强、判断速度够快,仍旧可以从混乱中找到规律。
只要算得够准,够狠——
就算是差一点运气,也一样能赢。
安室透的目光落在荷官手边那副黑漆漆的牌盒上。
——这一局,大牌偏多。
荷官开始发牌。
很快,两张手牌就被摆到了安室透的面前。
红桃A,方片K
——21点。
身后围观的赌客顿时活跃起来。
“Black Jack!!!”
“运气真好啊!”
“是啊,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对于这个结果,安室透先是睁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随后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低头看了眼面前那几枚“幸运”筹码。
安室透的唇角微扬,若有所思道:“那位小姐分给我的好运,竟然真的生效了。”
——他,已经没有再故意输下去的必要了。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获得了足够的积分,是不是真的可以购买情报?
如果可以的话,那.....是不是,也能买到关于初的情报?
他失踪的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了帮自己和Hiro,到底都做了什么?
还有,那个男人——
一想到这里,安室透的眸色倏地沉了下去,眼底的寒意渐起。
直到那股杀意快要控制不住,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那些晦暗的情绪又被他重新压回了心底,眼中只剩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