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瞧这雪……”嫣儿探出小半张脸,杏眼滴溜溜转着,声音故意压得又轻又慢,活像偷油的小耗子。
“莫不是老天爷在为天下苍生掉眼泪?”见郑吣意仍背对着自己,她索性蹑手蹑脚往前挪了两步,裙摆扫过青砖发出细微声响。
“依奴婢看呐,这雪该下到京城去,把那昏君的龙椅都冻成冰疙瘩才好!”
郑吣意终于转过身,佯装板起脸:
“好个大胆的丫头,竟敢妄议朝政?”
话虽严厉,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嫣儿吐了吐舌头,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得意洋洋道:“郡主且尝尝这个!街角王婆新制的梅花酥,奴婢排了半个时辰的队呢!”
酥皮在掌心绽开,露出殷红的梅肉馅,甜香混着雪的清冽扑面而来。
郑吣意咬下一口,酥脆声响在寂静的阁中格外清晰,嫣儿歪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好吃吗?等回京城奴婢学着做给郡主吃…”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窗外的雪仍在簌簌落下,嫣儿忽然一拍脑袋。
杏眼圆睁:“对了郡主!那个姓秦的方才来了此处,丢下句话就走!说是请郡主五日后前往城郊一处屋子,有要事相商,还说……”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凑近。
“说是能见着故人。”
郑吣意捏着梅花酥的手微微一顿,酥皮在指腹下簌簌碎裂,她当然知道来传话的秦姓之人是谢淮钦,更清楚其暗中筹谋义军之事。
可那句“故人相见”却像一记重锤,敲得她心绪翻涌——这茫茫天地间,究竟还有哪位故人,值得谢淮钦如此郑重其事?
五日后,夜幕如墨,郑吣意裹着灰布斗篷,与嫣儿并肩穿行在城郊荒径。
寒风卷着枯叶打旋,官道旁的野蒿丛沙沙作响,唯有远处山坳间透出一星灯火,在沉沉夜色里忽明忽暗。
两人特意褪去珠翠,粗布襦裙沾满夜露,混在村妇堆里倒也难辨身份。
转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景象却令她们骤然止步,三间茅檐草舍前悬着红灯笼,酒肉香气混着丝竹声扑面而来,屋内人影幢幢,碰杯声、笑闹声此起彼伏,恍若丰年宴饮。
嫣儿攥紧腰间短刃,压低声音道:“真是怪哉!究竟是姓秦的说错了地方,还是咱们来错了?此处哪像要紧事相商的模样?”
“那日他神神秘秘,说什么见故人。”
“如今倒像是……”
话未说完,郑吣意已瞥见柴扉上半枚朱砂印——正是谢淮钦惯用的暗记。
她抬手按住嫣儿躁动的手腕,细绒斗篷下,藏在袖中的鎏金护甲微微发凉:“你听清楚了地址,想必不会有错,来都来了,且看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郡主!”嫣儿急得跺脚。
“万一有诈……”
“若真是陷阱,此刻退走反倒露了怯。”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在斑驳木门上,郑吣意上前示意嫣儿抬手叩响门环,随后,铜环撞击声惊得屋内骤然寂静。
纱帐后的烛火晃了晃,传来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待门扉吱呀洞开,谢淮钦赶忙垂眸整了整玉带,抬眼时目光却如春水漫过郑吣意的灰布斗篷:“郡主可算来了。”
嫣儿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声音都打了结:“郡……郡马爷?您怎会在此!”
谢淮钦唇角微扬,早料到这丫头会这般失态,但未开口回复,只是伸手欲扶郑吣意,指节却堪堪擦过眼前人冰凉的袖口。
“丞相大人公务繁忙,何必屈尊。”郑吣意侧身闪过,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将谢淮钦鬓边碎发吹得凌乱。
她僵在原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开口,只侧身让出通路,关门时掌心在门板上重重一按,发出闷响。
屋内火盆烧得正旺,炭火星子噼啪爆开。
郑吣意抬眼望去,林苑和祝清厌已抱拳行礼,二人甲胄未卸,肩甲上还凝着未化的雪。
“见过郡主。”白雨笙和舒月快步上前盈盈下拜,裙裾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里,郑吣意点头示意起身,忽然听见熟悉的呼唤。
“意儿。”
宋谨娴自苏吟秋身侧立起,月白披风下露出半幅织金襦裙,眼角细纹里藏着笑意:“怎的连母亲都不认得了?”
她伸手要拉女儿,郑吣意却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数月来辗转难眠的牵挂、风闻战乱时的揪心,此刻都化作眼眶里滚烫的潮水。
宋谨娴鬓边的珍珠步摇在烛火下晃动,恍若幼时抱着她数星星的温柔光影。
“母亲……”
喉间哽着的千言万语。
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呢喃。
她扑进那熟悉的软缎披风里。
泪水洇湿了宋谨娴肩头的海棠刺绣。
“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哭起来了?”
宋谨娴笑着抚过她颤抖的脊背,指尖掠过发间粗糙的布绳,心尖微微发疼。
“瞧瞧这模样。”
“倒一点也不似出嫁过的姑娘。”
苏吟秋倚着鎏金扶手轻笑,眼角细纹里盛满慈爱,她瞟了眼立在门边手足无措的女儿。
“郡主这是见着亲人喜极而泣。”
“这点啊,她们小俩口倒一个样。”
“都是在咱们跟前长不大的孩子。”
话落,谢淮钦耳尖瞬间涨红,玄色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娘!我哪有……”
话未说完,林苑憋笑憋得直捶祝清厌肩膀,嫣儿用帕子捂着嘴直抖,连素来冷脸的白雨笙都弯了唇角。
暖意裹着火盆的噼啪声漫过整间屋子,郑吣意埋在母亲颈间,偷偷抬眼望向谢淮钦,见其耳后的红意顺着脖颈漫进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