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然这孩子对他倾诉了无数的事,她告诉他,她不该来到这世界。妈妈经常说要不是为了她,妈妈的人生不会走向崩坏。妈妈经常在深夜痛哭,妈妈经常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她,妈妈会在她从碗里丢掉蔬菜的时候,大喊大叫说希望她消失……
然然很悲伤,然然想消失,然然希望妈妈快乐,然然能消失就好了,然然不存在了,妈妈会开心的……强烈的愿望唤醒了相狱。
沉睡了一百多年的相狱,顺应了然然的请求偷走了她。这次不止是魂魄,而是完整的然然。
大雨洗刷了晦暗的夜空。柔和月色公平地洒照在大地,儿童公园被月光点亮了。
崔柯注视着相狱,她发现相狱的鬼体并不像她想象中凝实。认真点、仔细点,她的视线能穿透相狱,看见他身后像是被脏污玻璃隔绝的滑滑梯。
她心上浮现了一个猜测。这猜测带来的喜悦,让她的心不自觉加快了跳动。
“相狱,如果你的人生能重来,你最想改变什么?”
相狱一边轻笑着,一边慢吞吞地用手指擦拭头发。他好像分外在意自己的湿发。
略显发福的中年人,笑容都带着点被规训过的温吞:“我想有什么用呢,它不会重来的。”
“你的人生不会重来,但你能让‘她’的人生重来。”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然然?”
他摇头,几滴水珠从他的湿发滚落。
崔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往前走了几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然然。”
“那还能是谁?”
相狱睁着眼,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茫然,就像是小孩子第一次照镜子,见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被镜中人吓了一跳后的茫然。镜中人是谁?是自己吗?
“你知道的。”
崔柯再次向前,她的话像是难解的谜语。
相狱时而仰起头,时而垂下头,他的脑子似乎在进行激烈的辩论。
月亮不知何时隐藏在了断裂的云层身后,露出了临近黎明时分的灰蒙蒙的白色。
不知何时,崔柯站到了相狱的身旁。他们之间的距离,仅仅只有半掌宽。崔柯再次说话了,她的声音在相狱脑中凿出了窟窿,他疼得抱头蹲了下去。
“你知道的,你的女孩儿她不是真的宁愿死,她是很冤枉的死了。她在被缠足的疼痛折磨之时,最想要的是你停止这件事。缠足的决定,你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你自己。”
抱头蹲地的男人,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哭泣。
崔柯绕过头,走进了滑梯。
亮黄色的小房子里,然然蜷起身体,恬静的面容正陷入熟睡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