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琉璃灯点上。” 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刘全忠忙答应着去了,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清响。
朱厚照望着那摇曳的烛影,忽觉案上的奏本都化作了诗笺一般,于是又埋头批改起来,“其地山川竣阻,林丛深密,与中原仅一路而已,故而反复难治,”
朱厚照在此行上批改道:“云南有沐家镇守,这些年还算安静,收起你小心思,安心办差。”
当读到“我朝惯例,铸钱并不用滇铜,盖因运输不便,正德九年开云南诸银矿,有鲷、锡、青绿。然虽有铜场,然极临边境,且夷人拗扞,敬令输课,恐生连患。”
“陈敬,” 他忽然将笔掷在案上,靠在明黄缎子的引枕上闭了眼,“你说如果打仗能生财,会不会永远就不会和平?” 话音未落,忽闻窗外一阵鸦鸣,惊破了满院星斗。
陈敬忙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金砖道:“主子爷,天下哪里会有这般事?奴婢不知本子里是哪个官员所言,真真是蛊惑圣心之语。”
朱厚照却不言语,只盯着帐顶的云龙纹帐幔出神。那金线绣的龙鳞在烛火下明明灭灭,“起来吧,你这样还怎么聊?”
陈敬闻言便老老实实谢恩起身。
忽听得更鼓响过三更,远处宫墙下巡夜的梆子声闷闷传来,竟似敲在人心上一般。朱厚照坐起身来,见案上的莲子羹早已凉透,碗沿凝着一层薄薄的油皮。于是在本上结尾处批改:“下户部议论。”
“把这些奏本都收了吧。” 他挥了挥手,忽觉指尖一阵发麻,低头看时,才发现握笔的虎口处竟磨出了红痕。陈敬忙捧来一盏薄荷露,替他轻轻揉着手指。
朱厚照刚要起身,忽见案角压着一张素笺,上面是他前日临摹的字帖,他忽然想起以前杨廷和对自己说:“帝王之书,当如泰山北斗,垂范后世。” 可此刻瞧着自己写的字,倒像那风中芦苇,东倒西歪的没个章法。
“去把罗钦顺的呈上亲笔所誊写的两卷草稿取来。” 他忽然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刘全忠忙从书架上捧来那函书,蓝缎子的书套上印着细密的云纹,触手生凉。
当时朱厚照第一次见这份稿子时还问罗钦顺,为什么还有没有成书,就早早的呈上了上来时,罗钦顺答道:“因京城新建伯之学误人子弟,臣特呈本稿先请陛下御览。”
朱厚照收起思绪问陈敬道:“陈敬,你觉着王守仁和罗钦顺谁的学问大?”
陈敬早已唬得垂手侍立,闻言忙低头道:“奴婢愚钝。他们两个人的学问,我怎么能评判?”
朱厚照却不答言,目光落在 那句“今之学者,动以不能尽格天下之物为疑,是岂尝一日实用其工,徒自诬耳。且如论语川上之叹,中庸鸢飞鱼跃之旨,孟子犬牛人性之辨,莫非物也。”心中微微一笑,当又看到那句“天人一理,而其分不同。”目光中尽是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