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坚持画画哦.......一定要画好多好多幅画送给我哦......要让我在画里面漂漂亮亮,健健康康地活着。”
“我想在里面当魔法师!法师帽里要装得进能喷火的冰川、种满巨型海草的森林、覆盖着白雪的大海、狼和小羊一同在地上打滚的草原、飘浮着棉花糖的天空......”
“里面不存在真正的死亡......大家死后会在甜品做成的大床上醒来!吃一口就能忘掉所有痛苦......”
“然后.......然后要画许多新奇的东西,我们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玩过的......然后......”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再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直至令人痛心的哭声爆发而出。
仿佛她所剩的生命力都化为了一把干柴,但点燃这把柴的并不是火,而是眼泪。
直到自己生命被燃烧殆尽那一刻来临,她都会持续不断地哭着。
“呜呜.......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说着,她两只枯槁的小手缓缓从伊森的衣角上落了下来......
伊森盯着她苍白的脸和疲惫、红得不成样子的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想过太多有关死亡的概念——可能是如沉入海底般的窒息。
可能像飘游于失重的宇宙,最后在无边的孤独中被黑洞吞噬。
可能是无人问津,也可能是一堆人聚在一个地方哭泣。
可能会让求死者后悔,让求生者释怀......
纵然伊森已经想过这么多,可当死亡真正发生在自己面前时,他忘记了该怎么道别,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语言,忘记了说最后一句“我爱你”。
忘记了是否该悲伤,他甚至忘记了哭泣......
一番无力、单方面的哭诉过后,伊森的爱人像一朵百合一样,枯死在了病房那如同白色土壤的床上。
伊森看着她那双再也无法用来牵住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就坐在那里,任凭夕阳将最后一抹光芒打在自己落寞的肩背上。
他像个木头人,一动也不动。直到提着抢救仪器的医生和几名护士推开散野,冲入病房,伊森才跟失了魂似的,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他身体靠在门外的墙上站立了很久。然后护士们接连离开,主治医生最后一个出来......
散野坐在数米远的走廊座椅上,却完全听不到那医生轻声说了句什么。
但见他丧气地摇了摇头后,又对着伊森鞠了一躬,然后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这会儿天色已暗,散野感觉不远处伊森的情绪像乌云一样黑压压的,堆积成块,笼罩在这个世界上空。
一阵令人烦闷的沉默过后,悲伤化为大雨顷刻袭来......
刚才还看似镇定的伊森,一下瘫倒在地上失声大哭。哭声尖锐刺耳,夸张扭曲。
那不是一个男性能发出来的声音。
路过的病人家属看了他一眼,半张了下嘴,又缓缓合上。保持沉默,从他身边悄悄离开了——
伊森在极度悲伤的情况下,竟然能将那个路人的表情观察得无比仔细。
可能他真的渴望有谁能给予他一句安慰或者一个拥抱,但转念间又想到在这样悲痛的死亡面前,任何人都无法将自己解救。
人死不能复生。
他太清醒了。这让他愈发难过,掩面发出夹杂了哭腔的嘶吼,声音刺穿整个楼层的宁静。
伊森持续痛哭,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人,丢弃在众人面前。纵然如此,他也不打算作出丝毫的遮掩。
最后,他被视为纠缠不休的死者家属,保安过来将其给拖走了......
散野愣在座位上,他觉得伊森不该就这么被拖走,一切真的就这样完了吗?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为这个悲哀的人带来帮助。他只能在这里目睹一切,仅仅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上已经完全没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散野背后传来。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她的......但并不意味我们两个总有一个人是该死的,也不是说她比我更值得存活于世间。”说到这里,伊森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过去,我可能会这么想。相比于我,她太优秀了......只是,她的死去,让我清楚地知道了一个人的生命对于另一个爱他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
他将一只手搭在了散野肩上,“该死,活着这件事,太美好了不是么?我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付给她,纯粹是因为我对她爱得真诚且热烈。”
散野缓缓转过头,年老的伊森脸颊上有两道干涸的泪痕。这样的痕迹在他这个年龄已经太难恢复了。
但此刻他却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散野突然想起欧·亨利笔下的一句话:“人生是个含泪的微笑”。
他回以微笑,说:“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