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灵的第三天,佳林一家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佳林瘦了一圈,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一路上没少哭。小宇已经是个挺拔的少年了,懂事地牵着妹妹的手。念慧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妈..."佳林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还没来得及...没来得及跟她说..."
我轻拍她的背,没有说话。有些遗憾,注定要成为永远的痛。
灵堂设在寺院的讲经堂。慧觉师父的法体端坐在莲花座上,面容安详,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佳林跪在蒲团上,哭得几乎晕厥。小宇红着眼眶给外婆磕头,念慧学哥哥的样子笨拙地行礼,然后天真地问:"外婆睡着了吗?"
第七日清晨,慧觉师父的法体被送往化身窑。当火焰升起时,佳林死死抓着我的手,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我没有喊疼,只是默默地陪她站着,直到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晨光中。
拾灵骨时,明心师父发现了几颗晶莹的舍利子,在晨光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按照慧觉师父生前的意愿,一部分舍利将安放在寺院的塔林,一部分交给佳林带回澳洲,剩下的则撒在后山她常去采药的那片竹林里。
葬礼结束后,佳林在慧觉师父的禅房里坐了很久。出来时,她手里拿着那本夹着全家福的《金刚经》,眼睛红红的,但表情比来时平静了许多。
"妈,"她轻声说,"我想带孩子们去后山看看。"
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走,小宇牵着念慧走在前面。佳林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摸摸路边的竹子,仿佛在寻找什么痕迹。
"小时候,"她突然说,"我妈总说竹子是最坚强的植物,风雪再大也压不垮它。"她苦笑了一下,"可她忘了,竹子之所以能迎风挺立,是因为懂得弯腰。"
走到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佳林停下来,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分给她的那部分舍利。
"就这儿吧。"她环顾四周,"视野好,能看见整个寺院。"
我们看着佳林小心翼翼地把舍利撒在竹林中。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晶莹的颗粒像星辰般闪烁其间。一阵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诵经。
念慧突然指着天空:"妈妈看!蝴蝶!"
确实有一只白色的蝴蝶,不知从哪里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了几圈,最后停在一根竹枝上,翅膀轻轻扇动。
佳林望着那只蝴蝶,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回澳洲前,佳林去福寿堂看了余明。她跪在骨灰盒前上了炷香,轻声说:"爸,我会常回来看您和妈妈的。"
我送他们到机场。临别时,佳林紧紧抱住我:"妈,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们下次回来。"
我笑着点头,摸了摸小宇和念慧的头:"奶奶等着你们。"
回山的路上,我让司机绕道去了趟城里的照相馆。我把这些年积攒的照片都洗了出来——有沐阳佳林的结婚照,有小宇的成长相册,有念慧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还有一张,是去年全家人回山时,明心师父帮我们在寺院门口拍的合影。照片里,慧觉师父站在佳林身边,两人的手不经意地碰在一起,谁都没有躲开。
我把这些照片装进一个铁盒,放在床头柜里。每天晚上睡前,我都会拿出来翻看,就像翻阅一本珍贵的画册。
秋天来临时,我的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了。走路需要拄拐杖,记性也越来越差。明心师父常来看我,带些草药和素点心。有时候聊着聊着,我会突然把她的名字叫成"慧觉",她也不纠正,只是温和地笑笑。
霜降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发现窗外飘着今年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了山峦和寺院。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慧觉师父站在雪地里的样子——那时她说:"以前总觉得冬天难熬,现在才发现,雪化了就是春天。"
我披衣起身,给佳林打了个视频电话。澳洲正是盛夏,屏幕那头的念慧穿着小泳衣,在院子里玩水枪,笑得像个小太阳。
"奶奶!"她凑近镜头,湿漉漉的小脸占满了整个屏幕,"我学会游泳啦!"
"真棒。"我笑着夸她,"下次回来教奶奶好不好?"
"好!"念慧用力点头,"我还要带您去看袋鼠!"
佳林接过手机,担忧地看着我:"妈,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着凉了?"
"没事,"我摇摇头,"就是想看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