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峘叔，树丛更深处似乎有战斗痕迹。”

“还有那几个鼓起的雪堆，下面可能也隐藏着什么东西。”

“我们过去看看。”

陈峘观察片刻，当即做出决定。

毕竟有些问题若不弄清，就算离开了也会一直压在心头，日后很长时间都让人不得安宁。

更进一步去想，如果真有什么危险存在，那么多掌握一点信息，在关键时刻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所以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果然有打斗的痕迹，虽然看起来不太明显，却并不代表当时的战斗不够凶险。”

陈峘将目光从树干划痕移开，转头看向不远处隆起的雪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和赶尸人交锋，或许秘密便埋藏在这些白雪下面。”

苏暮捡起一根枯枝，上前几步将浮雪扫开，露出下面一具僵硬不动的尸体。

他大致扫了一眼，正准备过去查看其他雪堆，脚步刚动却又猛地停了下来。

这具“女尸”很不正常。

她双颊酡红，竟然还在笑。

尤其是眉心处的一点朱砂，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不该有的鲜活气息。

和那些僵硬扭曲的尸仆，无疑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苏暮眉头皱起，换了根形似扫帚，上面还带着些许叶片的树枝，将女尸体表留存的积雪仔细清理干净，顿时就发现了更多的东西。

这具尸体……

它竟然不是一具尸体。

而是一个惟妙惟肖，让人一眼很难分辨出来的假人。

如果不是将浮雪清理干净后，透过破损衣衫看到了她体表的伤口，里面填充的竟然不是血肉，而是满满的雪白棉絮，或许还无法这么快就能做出判断。

苏暮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峘叔有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陈峘没有说话，而是暗暗引气入体，运气游转至手指，慢慢朝着“女尸”的手臂按了下去。

指尖轻触，旋即抬起。

“确定是真正的人皮。”

他站直身体，面带疑惑摇了摇头，“这或许是剥皮实草，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曾经偶有听闻，却从未见过有谁使出过这种手段，更没有像今天这样还能近距离接触到本体。”

“剥皮实草。”

苏暮重复一句，再看看破口内填充的棉絮，忽然一声悠悠叹息，“这些棉绒看上去就是上品，数量又多质量也好，不能做成棉袄倒是有些可惜了。”

两人迅速将另外一处雪堆清扫检查，里面同样是惟妙惟肖的蒙皮假人。

这一只的损坏程度明显严重许多，大片表皮已经被撕碎扯烂，就连里面填充的棉絮也被吹走不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烂不堪的布娃娃，被主人随意丢弃在了荒野丛林深处。

不久后，马车缓缓离开，与这片树林渐行渐远。

空中盘旋的乌鸦随即落下，扑到尸仆身上开始了更加凶猛的进食。

半途中出现了这一插曲，本就凝重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苏承山和陈峘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赶车前行。

苏暮则收敛思绪，抓紧时间开始新一轮的桩法修行。

眼前虚幻人形显现，道道亮线遵照轨迹循环周天。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体内热流蜿蜒游走，在一遍遍的运转中聚气于内，将第一重境与第二重境齐头并进，不断朝着以气发力的第三重境大步而行。

………………

……………………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

停歇了一整天的北风再次刮起，温度随之迅速降低。

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前，两辆车子终于驶进了一座规模颇大的村子。

袅袅炊烟升起，在风中变幻出各种不同形状。

几条土狗在村口游荡嬉戏，看到马车进来先是被吓了一跳，夹着尾巴躲到一旁后便嗷嗷狂吠起来。

顿时引来一些村民出门查看情况。

苏暮有些疲惫地揉揉眼睛，便在此时回过神来，左右环顾观察审视。

“这里就是望山村了么？”

“记忆中家里与此处一位徐姓大户交好，看来今夜便准备要在这里借宿住下。”

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目光落在路边村民身上。

他们穿着满是补丁的破旧棉衣，面部表情木然空洞，仿佛被生活重担压榨得太狠，单单活下去便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对其他事情完全提不起什么兴致。

只有小孩子还保持着几分天真和好奇，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凑过来看看。

苏暮微微一笑，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食，还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分给他们一点。

不过还没等小孩们开始付诸行动，便被一旁的大人抓住塞进门内，不敢让他们向前靠近马车一步。

毕竟在整个望山村，也只有徐员外家能养得起耕牛和驽马，其他庄户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力和财力。

因此能够驾着马车进村的人，不敢说是否和徐员外一样的身份地位，也至少是他们不敢轻易招惹的老爷。

有可能这些人还是徐员外请来的贵客，专为徐老太爷的八十大寿前来贺礼，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岂不是狠狠落了徐员外的脸面？

马车穿过大半个村子，最后在一座灰黑色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苏暮跳下牛车，抬头注视着高悬两侧的大红灯笼，左边表面一个金色的福字，右边则是对应的寿字，在淡淡红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还有鼓乐声响，从高墙大院深处不断传来，与门前红灯相互映衬，陡然生出许多欢快喜庆气氛。

不多时，从灰色大门内出来一个中年男子，还未走下台阶便开心大笑起来，“家父后日要过八十大寿，本来前两天我就打算差人去请承山兄过来做客，却因为大雪骤降未能成行。

万万没想到承山兄竟然顶风踏雪而来，当真是值得庆贺的一大喜事，今夜小弟一定要与老哥把酒言欢，卧榻同眠，用一整夜的时间来叙旧聊天。”

苏承山轻咳一声，接过郑裕霞急切间匆匆包好的一封银两，转而递到徐员外手上，面上同样泛起浓郁笑容。

“犬子准备参加书院入学考试，一直在家里闭门造车感觉效果不佳，所以我便打算带他去城里找个好点儿的老师，顺道还能与其他学子交流探讨一二，也算是能增长些眼界见识。”

说到此处，他抬头看向上方的大红灯笼，“我们原本计划走大路进城，出发后愚兄忽然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来看望徐叔，因此便在岔口转向小路，也算是过来叨扰老弟一顿席面。”

徐员外一摆手，“承山兄能来，便已经让小弟感激涕零，还说什么叨扰之类的见外话，岂不是在啪啪打我徐卉川的脸？”

见礼过后，苏暮跟在后面进了徐府大门。

里面同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虽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却还有一些下人在不停忙碌，为贺寿筵席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在徐卉川的带领下，一行人越过前庭，又左转穿过一道长廊，最后来到专门用来招待宴客的一处偏厅。

“去让厨子准备一桌席面，今夜我要和承山兄一醉方休。”

徐卉川吩咐下去，片刻后却又将刚刚离开的仆人叫住，“你顺道把家里请的戏子叫两个过来，也好让我们在上菜前能听个小曲消磨一下时间。”

不久后，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抱着乐器进入厅内，身后还跟着一个轻纱蒙面，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

在轻松随意的聊天声中，一缕清脆琴音悄然荡开。

随后又加入了轻柔似水的低吟浅唱，宛如潺潺清泉流淌耳边。

不知不觉间便让人沉醉其中，仿佛能将烦恼忧愁都抛却带走。

合着音律节拍，苏暮屈指轻轻敲击桌面，收敛思绪侧耳倾听，一路上因修行带来的疲惫都有所减轻。

直到一曲唱罢，他都还有些沉浸其中。

想不到在乡下的村子，还能请到如此厉害的戏班。

啪啪啪！

许卉川鼓掌起身，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放到佝偻老者身前桌上，“苗老先生指法精湛，苗姑娘唱功了得，每每听完都有种余音绕梁之感，当真是让人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苗姑娘摘下面纱，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徐老爷谬赞了，小女子唱腔只是一般，当不得如此夸奖。”

苏暮转头看去，眼眸深处波光陡然一闪。

他不露声色移开视线，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那张清秀面庞，以及落在眉心中央的一点淡淡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