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巧的眼睛也没有机会治，临死也没看见儿子现在变成啥样，也没看见儿媳妇的模样，孙女也没见过爷爷奶奶。

王福元儿倒是在身边，可惜两口子年轻轻都横死了，留下这三个孩子，本来应该在城里过好生活，都是命运不公，又都流入到农村受罪。

老两口子穷尽一生，好歹把孩子伺候大，也是油尽灯枯了，金巧还想等国良也娶了媳妇儿再死，可是阎王爷不同意。

玉君吃了建国送回来的饭，灯火在墙上留下的自己的影子晃来晃去，玉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晃来晃去。就从这一晚上开始，玉君落下了一个毛病，只要自己坐在炕上时就会陷入沉思，想啥自己都不知道，身子还两头晃着，为什么会晃她也不知道。

奶奶的一生也是悲苦的一生，自己的一生呢，现在是不怎么样，以后会什么样呢？

玉君坐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屁股让炕沿硌得有些发麻。

这个点是什么时候了？他们咋还不回来？吃完了饭没有？这老爷们儿到了一起喝酒就恋恋桌子，车轱辘的话说个没完没了。可小脚的娘不喝酒啊，她应该早回来吧？唉，是了，黑灯瞎火的，又要过壕沟，虽然不深，可对于娘的小个子，

小短罗圈腿，两寸半的小脚，那也是跃不过去的鸿沟。每次都要人搀着走，老远绕到沟子浅的地方才能行。建国，估计也是等着娘吧，过沟子时要不抱过来，要不背过来。

这老太太真馋，把饭送过来吃还不行，还非得过去吃？是了，桌子上的菜肯定比送来的菜样数多，也热乎。

小姑子也不回来？她又不喝酒。是的，她们姐俩肯定得一起回来，跟着娘一起回来。

再说一个大闺女，胆子小，也不敢。

可是玉君也胆儿小，她躺了下来，灯的小火苗蹿动着，一个大黑点，在棚顶上左摇右晃。恍惚中好像奶奶来看他，眼睛亮亮的，一点都不瞎，可就是不说话。

玉君问她什么，都是点头和摇头。

“奶，我咋这么命苦。”奶奶的眼里好像也淌下了眼泪。

“奶，我以后可咋整。”奶奶摇了摇头。

“奶，我肚子里的是小子还是闺女？”奶奶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还是不开口。

奶奶在地上遛了几圈，也像模像样地坐在南炕的炕头上，抓起小脚的娘的长烟袋，抽了几口，却没有烟飘出来，也闻不到啥烟味儿。

不对，娘不是把烟袋拿走了吗？

奶奶又走到粮食囤子边儿，抓了几把苞米，摇了摇头，这是啥意思？

不论玉君怎么问，奶奶就是不开口。

奶奶还是穿着平时那件藏蓝色的外罩，黑色灯笼裤，裤裆长得快拖了地。

一双小脚却挺灵巧，还像是玉君小的时候在郎牡吐的院子里让公鸡撵，奶奶赶紧出来吆喝的样子。

玉君说：“奶，我爷呢？我老弟呢？他们咋没来？我下地给你做饭吧。”

奶奶摇了摇头，突然一指炕，又往窗户外面一指唤，就开门出去了。

玉君感觉眼皮生硬，想起来去看奶奶干啥去了，要是走的话就送送，可咋也起不来，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