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沛暴喝着就要冲向税官,那税官此时仗着势众,重拾了胆量,竟把头伸向典沛,拍了拍后脖颈,满脸挑衅道:“来啊,动手杀我啊……”
公子建连忙拉住典沛,咬着牙道:“此事,由子明做主……”
哭喊喧嚣,尘土飞扬。
徐焱看着眼睛蒙尘的小厮,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他知道乱世中人如刍狗,知道艰难谋生不易。可丧于天灾战乱,亦或是邪祟手中,与被恶官屈杀是不一样的。
小厮没什么大志向,只是想攒点钱娶妻生子,如集中那些壮丁、亦如这世间万千蝼蚁般苟活一生。他的愿望如此卑微,为何这天地却容不下他这么简单的人?
小厮……他叫什么来着?
徐焱记不起来了,好像连这“小厮”都是一个胡商先开始叫的,大汉都没有听过这个词。他本就时常失忆,清醒时也经常刻意淡化别人的名字,万一有一天生离死别,难免伤心。
可即便记不起名字,似乎还是会伤心啊。
徐焱捂着胸口,全身摇晃着。从那些死去的壮丁,到眼前的小厮,他心里最后那道阻隔着悲痛的弦,终于断开了。
他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听不清呼喊和叫骂,看不清撕打和纠缠。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层叠在现实之上的重影,昔日的记忆碎片在重影上一个个闪现。
“子明!你怎么才回来?我给你留了肉糜汤,快来泡粟饭吃……”
“子明,宫老酿新酒了,我偷偷留了一坛,晚上咱兄弟去酒舍顶上喝……”
“子明……睡了没?我最近看上一个胡商的女儿,不过明天她就要走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提亲啊……”
“子明……这个钱……给……孩儿们……”
一个又一个小厮的身影在他眼前出现,最终汇聚在一起,手中拎着一个钱袋伸向他。
这时一柄刀从小厮背后伸出,切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在了徐焱的脸上。小厮倒下后,那个满脸狞笑的税官,正伸着脖子挑衅地盯着他。
“杀了他……”徐焱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全身不停颤抖摇晃着。
公子建没听清,但见徐焱的样子,他忧心地靠到了近前。
“杀了他,饮其血、食其肉,咀其髓……他杀了你的挚友亲朋,为何要容留他在世上……”
这一次,公子建听清了徐焱的话,他赶紧伸手抓住了徐焱的胳膊,担心子明是忧愤冲顶,发了失心疯。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徐焱抬起头,瞪着已然血红的眼睛,嘴里不断重复着。他茫然地看了看手中的剑与槊,颤抖着把两柄武器插回腰间,艰难地站起来,突然一口鲜血涌入口中,从紧咬的牙关缝隙中淌出,继而流满了整个下巴。
“子……子明……”
徐焱周身的煞气环绕,让典沛本能地拉开了公子建。
那税官更是一时傻了眼,抬起刀哆哆嗦嗦地指着如渴血疯狼般的徐焱道:“你……要做甚……”
徐焱大步向前,税官被吓得不轻,连忙伸刀向徐焱胸口刺出,正中左胸处。但刀尖进入不盈一寸,便如被石头阻隔般,再难进分毫。
徐焱闷哼一声,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空洞,接着便如不知疼般,顶着刀尖继续向前,任由鲜血浸透衣衫。税官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吓得手脱离了刀柄。在他满脸惊惶中,刀一点点从徐焱伤口处退出,直至跌落在地。
税官抖若筛糠,面色苍白地定在原地。徐焱行至税官面前,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突然抬起双手拉开衣襟,然后把税官的头紧紧抱着怀中。
“呵啊!”
一声暴喝,让斜后方的公子建地瞪大了眼睛。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根漆黑如墨的尺余长尖刺突然从税官后脑穿颅而出。那税官全身战栗,发不出一声来。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十数根黑长尖刺依次穿透了税官的头颅。下一刻,那些尖刺又变作柔软摇摆状,卷动着税官头颅的碎片、脑浆和血肉,一根接一根地缩了回去。
这些软硬多变、如有生命的漆黑肢条……是从子明……胸口处伸出的?
公子建一时难以判断,自己是因为疲饿交加,还是尸毒攻心,以至于眼前生出了幻象。
他揉了揉眼睛,就这一下的工夫,税官的无头尸体已经软绵绵的倒在了徐焱脚下。徐焱默然而立,那些黑色肢条也好像从未出现过。
难道真的只是幻象?不对,那税官没了头,颈口处竟然连一丝血都没流出来,分明是被刚才那些东西抹干吃净了。
他转向典沛,想问典沛是否也看见了,却见典沛同样是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徐焱,喃喃惊讶道:“……以身作刃……难道是如此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