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迪赶忙左手端稳那半碗糊糊，抬起右胳膊，抹了一把脸，拉起舅舅的手，平静下来，小声道：“小舅舅，进屋去吧。”

进了熙熙攘攘、几乎水泄不通的外屋，黄色的小圆桌前，挤着看热闹的大人、孩子。大人在靠窗的长条凳上坐着，孩子们在地上嬉笑着挤站着。

竹背篼，靠小圆桌站着。

除了梦迪，萧家三个孩子都在小圆桌旁自己的小凳子上继续吃着饭。桌子中央，站着两个搪瓷花盘子，一个红白水花盘里还有半盘炒白菜，一个白底苹果绿纹的盘子里只剩小半盘皮牙子炒鸡蛋了。当然，皮牙子炒蛋盘里，主要是皮牙子，盘底还能看出点黄黄的蛋星子、蛋渣子。

妈妈弯着腰，给竹背篼解着捆成死疙瘩的麻绳。爸爸在自己朝门口的小圆桌旁的白木小椅子上，喘着粗气。爸爸边上，一个比小椅子高出半个头的紫红色靠背椅空着，那是妈妈平时的位置。紫红椅子旁，一个腿脚有点歪斜、凳面不平的小凳子，是梦迪的座位。

梦迪扒开挡着自己的围观孩子们，上前，恭恭敬敬地，把半碗糊糊端到爸爸桌前。

她拉舅舅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小声道：“小舅舅，我还有半个馍馍没吃，那，就在我的糊糊里泡着呢！小舅舅，你吃我的这碗吧！我的糊糊只喝了几口。我早吃饱了。”

“梦迪，你自己吃吧，我不饿！我一早从阿克苏出来时，吃过早饭。”小舅舅推脱道。

“小舅舅，你吃吧。我去洗碗、洗锅了。”梦迪的小手在舅舅肩头按了按，收起妈妈的碗筷，穿过人圈，摸到锅灶案板边，踮着脚尖，拿起一把铁勺，轻轻但有力地刮着锅沿、锅底。

刘竹华看了眼梦迪瘦小的身影，低头，端起了桌上这碗泡着半个包谷馍的黄糊糊。

梦迪把残留在锅底、锅沿的一丝丝黄色的痕迹，都小心刮得干干净净，不时瞟一眼昏黄电灯下热闹的圆桌前，见没人注意自己，便不动声色地吃、舔着铁勺的里里外外。

梦迪把锅刷好，又穿过人缝，去小圆桌收拾弟弟妹妹，还有爸爸、小舅舅的碗筷，洗完全家人的碗筷，把干净碗筷放进隔墙长方形的墙洞后，默默地，靠案板站着。

妈妈弯腰把竹背篼里两个上下相叠的鼓囊囊旧白布袋子拆开白线，掏出一捧生花生、生胡豆，给每个眼里充满期待的别人家小孩摊开的手掌心漏了几颗花生几颗胡豆，就打发他们去屋外面玩，孩子们雀跃着，欢天喜地冲出去了。

然后，她给詹老板和老病号每人各抓了一小把干花生干胡豆，他们两个一边嘴上连声道“不要不要，留给你自己娃娃们吃吧！”一边，“咯崩咯崩”，吃得很欢喜，老病号捧着花生胡豆，嚼得嘴唇上白汁横流。

詹老板花生胡豆各吃了一颗，便装进自己打着蓝色补丁的旧草绿色上衣左口袋里了，又习惯性地摸出右口袋里旧报纸卷的莫合烟，擦了一根火柴，就着昏红的火焰，美滋滋地，“吧嗒”起来。

刘竹影又撑开花生袋子，让自家孩子们去抓生花生吃，说干胡豆等礼拜天炒了更好吃。三个孩子开心得直跳脚。

整个小泥屋里，充满了欢乐。

当晚，萧长元提了马灯去马号值夜班，刘竹华睡在火墙后面的小床上。

第二天早晨，上班钟声响过后，萧长元回家匆匆吃过一个包谷馍、一碗包谷糊糊，就在大床上补觉。

一觉睡到中午，午饭后，萧长元提了两捆麻绳，领着刘竹华去连里葵花地后面的那片大沙包里，各背了一大捆沉甸甸的红柳枝柴回来。

萧长元拣出手腕粗、两米长的四根红柳棍，用刀砍、用脚跺，截成了八节。

萧长元把小圆桌收起，靠着左边的隔墙，把两个长条凳靠窗相距五十公分并排放着，搭起了一张宽约一米、长约一米五的小床架子；然后，将八节红柳棍匀距横搭在两条长凳上，一张简易小床就诞生了。

傍晚，刘竹影吃过晚饭，从后窗下的大圆红柳筐里掏出一床旧网套，在上面铺了一张破了几个小洞的淡绿碎花旧单人床单，那是她刚来时住集体宿舍的床单，又从大床的网套下面，扯出一床半旧磨毛了的银红色绸面被子，那是她单身时用的被子。

于是，小舅在这间小泥屋中，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