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蓝蜻蜓
俱乐部里,满地瓜子皮碎蛋壳时,那些选上汇演的,上了连里专门派出的黄兰爸爸驾驶的手扶拖拉机,在王老师和娄老师的带领下,直奔场部。
预备班的《大寨真是亚克西》、《苹果丰收》,哈马斯选上了。
临行前,娄老师把萧梦迪叫到一边,让她把自己那件洒满蓝色小蜻蜓的裙子脱下来,换给刘文格穿。
她犹豫了半会儿,同意了。
她和刘文格在俱乐部舞台一侧的紫红色天鹅绒幕布后,换了衣裙。
不是娄老师的话打动了她,是她不想刘文格在场部的舞台上让人家看笑话。
毕竟,刘文格是她来连队两年多来,最好的小伙伴。幸亏,妈妈有意做得长大了点,不然,高她半个头的文格,怎么也挤不进去。
萧梦迪穿着刘文格长大的旧衣裤,和那帮没节目的孩子们,在鸟儿啾啁的绿色沙枣林里,疯跑疯笑。
那些上海孩子跑起来时,花花绿绿的蛋套穗子在他们的胸前,随风飘舞。
萧梦迪想起,每每爸爸礼拜天休息去洪沟捞鱼时,她和塔里总是跟着去拣鱼,梦桑和四儿是懒得去的。
每当一网扣在沟沿时,姐弟俩便蹲在湿淋淋的水草旁,仔细翻找,把欢蹦乱跳的,垂死挣扎的,一扎长的柳叶似的细长白鲢、黑色的鲫鱼、身子像条长圆棍塞拉拉的棕黄色麦鱼、滑溜溜的浅灰狗头鱼选出来,放进鱼篓。
洪沟上空,不时传来欣喜或尖叫声。
欣喜,是翻出了鱼儿。
尖叫,是她的手指不留神触到了丑陋无比且可怕的水爬虫!
一团团苍绿色的水草中,缠绕着一只只小手指大小、灰褐色、似乎没有眼睛的水爬虫!它们在草团里瞎子般地垂死挣扎着,样子好可怕,好恶心!
可是,爸爸告诉她,这些水爬虫是——蜻蜓!蜻蜓的小时候!
蜻蜓?!她当时无论如何也没法把那丑虫,与天使般轻盈美丽、在天空款款飞舞的蜻蜓联系在一起!
然而,今天起,六一节,她的眼前又发现出苍绿水草间的那一只只难看的水爬虫。
她在心里想,有一天,她也要像蜻蜓一样!从水草里爬出来,飞上明亮的蓝天!
傍晚,刘文格来还蓝蜻蜓裙子时,把两颗酱黄色的水果糖,硬塞进她手心,那是文格汇演奖品的一半。
那个冰凉的煮鸡蛋,在她口袋里已经藏了一整天。
没人时,她托在掌心里,闻呀摸啊,不知多少遍。
天边,收尽了最后一缕夕阳,老病号叔叔赶着一群黑白花奶牛“哞哞”着,走向马号。
萧梦迪小口吃完鸡蛋,心满意足地,向老胡杨下的小泥屋跑去。
哈,这下,弟弟妹妹可沾不上她的光了!
她又盼望明年的六一,明年的瓜子,明年的煮鸡蛋了!
她还盼望,明年也有一个挂在脖子上的漂亮蛋套!跑起来时,花花绿绿的穗子在胸前飘舞。
没想到,萧梦迪的第二个六一儿童节前夕,妹妹萧梦桑出事了。
比她小一岁多的妹妹从小调皮,在家连只碗都很少洗,比她厉害得多,就像是她姐,从不捡她的旧衣服穿,特别是一张嘴,在连队孩子们里是出了名的厉害不饶人,因此,有个外号“萧呱呱”。
连一锅洗头水的先洗权,姐妹俩都能吵打成一团,脸上、手背上都留着对方挖的指甲痕,而且,梦迪脸上,梦桑的杰作多得多。
妹妹梦桑的鼻梁,本来比她的高。
一天中午,她放学回家,发现一向活蹦乱跳的妹妹埋头坐在房子山墙在太阳投下的一溜阴影里,抽泣。
她吃了一惊,问妹妹:“怎么了?”
梦桑抬起头的刹那间,她呆了:眼前,是妹妹一张肿得包子一样的血糊糊的脸!
她急问:“咋搞的?谁给你打成这样的?!”
妹妹一改往日的霸横,怯生生地:“是,是在俱乐部玩时,在舞台上疯的叶奇他们不小心把台上一张桌子弄下来,当时,我正好在台下,一下子砸到我脸上了!萧梦迪你千万别告诉妈!不然,妈又会骂我出去乱闯祸!”
“好。”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