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末，枯苇棉叶挂霜时，连里的菜地、瓜地、果园就该，罢园了。

娃娃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出菜地瓜地果园，而不被撵得鼠窜了。

三五成群的娃娃们，在苍黄的瓜蔓里拨拉，弥漫着酒般浓郁甜香的空气里，不时传来一声声惊喜的尖叫。

拳头大、小碗大的西瓜甜瓜蛋子，装满了一篮篮一筐筐。

红的熟的，自然没的说。

白的青的，甜瓜蛋子生吃，比黄瓜甜脆。

西瓜蛋子，妈妈们腌到坛子里，到了寒冬，便是香脆可口的上好咸菜。

娃娃们骑在果园的树杈上，揪着小梨，啃着小苹果，那滋味，美得来！

“嘎，嘎——”秋雁高飞过蓝天，悲凉的叫声在枯黄的原野和残叶飘落的林间回荡，使人感到空寞。

当呼朋引伴、准备过冬的野鸡、野鸭终于销匿，一群群黑黑的老鸦重新落满老胡杨沙枣林的枯枝头。

道边上，枯黄的芦苇枝梢上便挂满了银霜似的芦花。朔风过处，灰白色的苇絮便一撮撮、一蓬蓬，不知飘落到什么地方了…

那意味着，冬天，又来了。

一年，萧梦迪来到连队的一年，就这么，一眨眼，就过去了。

萧梦迪，不再经常想念老橙树下，那淡黄色的稻草房了。

老胡杨下的小泥屋，她，越来越喜欢了。

使萧梦迪彻底爱上这里的，是一次意外的门外偷听，一次子校门外的偷听。

那天上午，萧梦迪和刘文格高萍黄兰几个女孩子坐在操场上，一人两根红柳棍，一截红红绿绿的旧毛线，跟着高萍学打毛衣。蔡卓娅张英姿薄一苇她们坐在地上，在玩丢手绢。

突然，高个子的刘文格眼尖，停了手里的毛衣针，伸长脖子，高叫：“看，快看，那些男娃娃在干啥？！”

她们扭头，只见一间教室门口围着一群男孩子！他们撅着打补丁的屁股，伸长脖颈，扒着门框，竖着耳朵，使劲贴着门板。他们还不时挤来挤去，后面的都想挤到前面去一点。

她们赶紧跑过去，在外围，凑上前，踮着脚，屏声静气，朝里面看。其实，她们除了男娃娃们那五六颗脏兮兮臭烘烘的小脑瓜，啥都看不见！有的男娃娃鼻子在门板上都挤皱了！

不过，好在能听到门里一个女老师清亮、绘声绘色的好听声音：

“…，星期天，伙房里很热闹！刀碰菜板乒乒乓兵，风匣鼓火呼呼嗒嗒。帮厨的指导员穿着白大褂，唏哩咔嚓剁着土豆块。

突然，就听炊事班长惊叫道:哎呀！把大家吓了一大跳，都以为他被刀切到手了，围过来一看，南瓜里竟然有一窝鸡蛋，滴溜轱辘地滚了一案板！

一个炊事员惊喜地说:咦，南瓜还能生蛋，真是天下奇闻！是不是别的瓜里还有哇？他说着拿起菜刀就要砍另外一个南瓜——”

“生蛋？嘿嘿，南瓜会生蛋？！打死阿拉，也不信呀！”萧梦迪前面一个脖颈里净是黑老坑、高她半个头、白瘦脸蛋脏兮兮的白文格嘻嘻笑道。

“我妈妈！是我妈妈在讲故事！”梦迪边上那个两条齐肩油亮短辫、皮肤红黑但不难看的小丫头张英姿，自豪地小声道。

梦迪看看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的黑丫头，有点不相信，又有点眼红：“你妈？你咋晓得这个女老师是你妈？！”

“我自己妈妈的声音，还听不出呀？！”

“闭嘴！他妈的，就你们屁话多，别说了！老子还想听里面老师说南瓜咋个生蛋呢！”最前面的一个高出她一个头、黑红胖脸蛋的詹杠都詹五一扬扬花里古稀的小拳头，扭头喝斥。

于是，门外的一片脑袋静悄悄了，大家都竖起了耳朵。

“炊事员说着拿起菜刀就要切开另一个南瓜，指导员摆了一下手，拦住了他，细细地看着每个南瓜，忽然笑道：你们看，这哪是南瓜生的蛋呀，是人们偷偷塞进去的！大家一瞧，可不是，南瓜尾上开了一个拳头大的洞，把瓜瓢掏出，把鸡蛋塞进后，再照原样盖上——”

“哦，怪不得，南瓜是这样生蛋的呀！”、“俺早猜到了，哈哈！”、“放屁！你早猜到了，咋不早说啊？”门外的男孩子们兴奋得你一拳我一掌、你一腿我一肘地嬉笑打闹着、推搡着，热闹得不可开交。

突然，“嘎吱吱——”地一声，这扇天蓝色的木门被顽皮的男孩子们挤开一条缝，他们好奇羡慕地朝门里探头探脑、叽叽哝哝，你推我搡着。

“嘎吱吱吱——”，片刻，门缝就变成了半敞！吓得最前面的几个小男孩低着头吐着舌头，脚底搓着脚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曾想，那个两条齐腰长辫、皮肤白个子高、长得很好看的女老师，突然，回头和蔼地向他们一扬手：“你们，进来吧，哈马斯进来吧！去最后一排座位的空地呆着，可不许捣蛋出声呀！”

于是，孩子们欢天喜地，一溜烟地窜进教室最后一排座位与墙壁间的空隙，或站或蹲，安安静静地，欣喜地盯着女老师的那张神奇的嘴。

女老师讲书时，喜欢左手拿着翻开的书本，右手揣在军黄色的裤子口袋里。

“把鸡蛋塞进南瓜后，再照原样盖上，严丝合缝，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女老师看着手里举着那本书，继续绘声绘色，“大家又找出两个南瓜里有蛋，不仅有鸡蛋，还有野鸭子蛋呢！称了一下，除碎了一个外，差一两六斤。也来帮厨的连队黑板报小记者小李高兴地说：南瓜生蛋，还真是个秘密呢！

指导员说，要是揭开南瓜生蛋这个秘密，倒是个很好的拥军爱民材料啊！小李，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小李下决心搞个水落石出，于是他到附近苗寨生产队吴大娘家里作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终于真相大白。

大娘说，那是一九三五年的秋天，一天，我刚在锅里煮了一个南瓜，那时侯咱们穷人靠南瓜活命呀！这时，忽听得山下‘啪啪！’响了两枪——”

“当当当——”，门外下课的钟声，骤然响起。

试验田边上，两株桑树间挂的一块亮闪闪铁片，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中等个男老师用小榔头，一下又一下地，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