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只是又聋又疯,詹老板谦虚了!最关键的漏掉了!姆妈呀,我头一次碰见伊,吓得我差点栽一跟头!以为见到了爪哇岛上跑出来的活夜叉!”
“怪勿得!伊个丑八怪!阿拉讲呢,又丑又聋又疯!”
“詹老板个子蛮高、面孔蛮漂亮额!”
“詹老板,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詹老板一个大男人,能叫鲜花?”
“人家那是比喻嘛!那叫啥?嗯,叫嫩树枝插在牛粪上?哈哈!”
“啧啧啧,旧社会实实在在害死个人啊!”
直到舞台右侧一角的简新国拿着大喇叭好了一句:“大家不要乱哄哄了,听人家詹老,哦,詹大泉同志把话说完嘛!”
舞台下面,才安静下来。
“同志们,额家穷啊!解放后是雇农!额爷爷、额大给村里地主家一家扛了两辈子长工,额家里四个娃,额是老大,不到十三岁就跟着额大一起扛长工了!额不是给地主家割草、喂猪,而是和大人一样,耙地、割麦子、挑粪、挑土!好在,额的命,说好听点,好像特别大;说不好听,就是命太贱!那么累的活,吃的猪狗食,也没拦着额不到十六岁,就长成了额们村数一数二的瘦高个,一米七四!不过,额到了一米七四后,就再也没往上长了。不是吹的,额每天扛着锄头,或挑着担子从村里路上走过,迎面碰到或者身后的丫头们总要对额多看两眼——”詹老板说着,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白沫,自豪笑道。
“呲!还身后呢,你背上长眼睛了?!”
“詹老板,你就吹吧!”
“人家詹老板嘛,面孔是真可以的!”
“唉——,”詹老板叹了口气,不顾台下的笑声,痛心疾首,“不是额大那年得伤寒病,高烧了一个多星期,烧糊涂哩,没钱看病,天天在炕上躺着,白天黑夜地哼唧,每天灌几碗额娘用麦草烧的灰水,发病13天,就咽了气。家里除了一床破席子,一床破褥子,别说一口棺材,就是一床像样一点的裹尸席子都没有!额娘,只会守着额闭了眼的额大哀嚎!”
他抹了一把眼睛,沉痛地:“东家只放了额一天工,额第二天上工时,小心翼翼地问东家支点额大和额的工钱,东家叫管账先生噼里啪啦在额面前扒拉了一通算盘珠子,说,民国30年三月你大借东家现洋50块度春荒,五分生息,刨掉你爷俩这几年做工抵消的欠款,从你大起欠的借债,还欠东家172个大洋呢!老天爷,额们爷俩一年到头做死做活,竟然还欠东家这么多钱!哪辈子能还清啊?!——”
“老地主,笃定是让侬娶伊女儿抵债!”老病号迫不及待插道。
“不是东家提的,是地主婆提的。她当时说,只要额娶了她的小女儿,不但能免了额家的债,而且,从此就是一家人,能给额大打口薄棺材,送给额家一亩地,让额两个兄弟自己种去!从此,额家也就好歹也有了一点自己的家产!到底咋办?一边是尸骨未寒、没有裹尸席的亲大,唉,一边是——”他紧缩眉头,“其实地主婆打额的主意,额平时不是没察觉!额在她家院子修锄头把,洗脸,或者喝稀粥时,冷不丁一抬头,总能看到她要么在门帘子背后、在牛圈旁、在柿子树下、在炕沿上,偷瞄额!可她一触到额的眼光,就假装看别的地方去了——”
“哈哈,噗嗤——”一口水喷射出去,林茜草笑得弯了腰,她撩了一下凌乱毛躁的额发,吃吃笑着,“詹老板,侬把牛皮吹上天了哇!地主婆在别的地方偷看你,倒也罢,偏偏还炕沿上?!炕沿上,不就是床头边嘛?地主婆在床头边偷看你?你咋不说地主婆站着房顶上偷看你?哈哈哈,詹老板,你把自己吹得好像一块,河南话——老大一块香饽饽似的!”
台下,哄堂大笑。
边上的黑非洲轻轻打了一下林茜草的膝头:“侬要死了呀!看看,喷得阿拉小文一脸的红糖水!”说着,用掌心把呼呼闭眼大睡的小家伙脸上的糖水,轻轻擦掉了,开裆裤里的小鸡鸡还一颤一颤的。
“对不起对不起,是阿姨不小心啊!咦,这口糖水都喷不醒侬!黑非洲,侬好福气啊!还是阿拉卓娅娇气得来,只比你们小十几天,一点点声音都会醒!哪里敢把伊抱来开会呀?”林茜草理了理两根蓬乱的齐背半长辫子,又抿了一口墨绿茶缸里的半缸子红糖水,眉头微皱,“把卓雅伊一个人放屋里厢,我开会迟到了快半个小时、挨批评不说,心里现在是七上八下!虽然,我喂饱哄睡伊才来格跶,还是怕伊醒来掉下床!唉,虽然,床四周用被子、枕头——”
“其他同志不要喧哗,听詹大泉诉完苦,大家有的是发言机会!”田指导员喊了一句。
台下才又一次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詹老板的两片薄薄的嘴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