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呀,真真的太自私太残酷了!只给人家吃草,却要夺人家衣,喝人家奶,吃人家肉!”王眉娥喃喃摇头。
“太虚伪了吧?”脸色略显苍白的刘竹影看了王眉娥一眼,笑说,“我看,王排长你也没少穿毛衣,少吃羊肉!”她小山一样膨隆的肚皮在粉色小碎花衣襟下变扁平了,一个多月前,她小产了。她在家休息了一个月,皮肤显得苍白。
“这,倒是。”王眉娥不自然地笑笑。
刘竹影的才七个多月就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不到四斤的女儿,在场部医院里出生后的第五天半夜就夭折了。她给这个女儿取了名字:梦萍。可惜,瘦骨嶙峋的小梦萍,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个礼拜,就离开了。两口子很是难过,特别是她,很自责。女儿这么瘦小,和自己怀孕时不肯好好吃饭,有关系。人家八个馍馍的两个儿子出生时,一个六斤八两,一个七斤二两。她暗下决心,下一个孩子,自己一定好好吃饭,哪怕不愿意啃的包谷馍,为了孩子,也要好好啃,多多啃。
老病号也开始抓羊。他看中的一头大公羊,高大健壮,毛色乌黑油亮,两只灰白色的螺旋形大角,宛如垂在耳边的两只半闭耳环,也像两个大海螺,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在他指尖触到羊尾的刹那,表面若无其事的公羊,却一蹬后腿,腾起一股呛人的烟尘,箭一般窜向羊圈深处,一会儿便消失在羊群里。老病号却扑了个狗啃屎!
“哈,老病号想亲羊屁股呀!”、“免费看杂技喽!”
笑声中,他不服输,终于,抓住一只温顺的小母羊,提着吃力,就抵着肚皮,“吭哧”着挪到叽嘎跟前:“好大一个,给侬!”
“啧,给别人去!”叽嘎不屑地朝他挥挥手,却笑盈盈地朝张克豪热情地招着手,“哎,张排长,来来来,到这来!”
张克豪正提着一只头上有两只月白色大海螺般弯在耳边的大角公羊,捉住它一前一后两只蹄子,羊子没命地“咩咩咩——”,他在王眉娥身边停下,听见叽嘎喊他,他看看眉娥。
王眉娥微微一笑:“你去吧,等你的下一个!”
于是,他提着羊子,向叽嘎走去。
老病号只得把羊子,拖到一旁的刘竹影脚边,小声笑道:“小的比大的,剪得还快些!”
“哈,马屁拍到马蹄上了?好吧,我来剪!”刘竹影冷笑。
老病号腆着脸笑笑,又转身抓羊子去了。
羊圈前,一片“咔嚓咔嚓”声,一片“哎呀,妈的蹄子捆着还不老实!”、“再动再动,老子给你屁股上来一剪刀!”的笑骂声。
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刺鼻的克拉宁臭味儿。地上的一堆堆乌云,越来越厚。
王眉娥放开剪了一半的羊子,直起酸痛的腰,一屁股坐在身后松软的羊毛上,抬起手臂用袖套蹭了蹭额,欠身端起脚边一个白搪瓷缸子,杯身印有“为人民服务”小红字,猛灌了几口,解了渴,才小口小口地喝着。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斜前方两个侧影上:几个麻袋包前,长脚席地而坐,一把把将羊毛塞进一只麻袋;古丽用麻绳锥子,一锥一锥地为一个胀鼓鼓的麻袋封口;长脚装完一袋,伸了个懒腰,望着对面的妻子愣了会儿神,伸手将妻耷拉到前额的一绺长发,顺到耳后,古丽抬头,两人相视一笑…
刘竹影看着右手掌,已磨出了两个火辣辣的血泡,两臂酸得几乎动不了。一阵阵克拉宁的臭风,熏得她胃里一阵阵干呕。盘在头上的发辫,也被汗水弄得有些凌乱。不过。看着身边一团团黑绒绒的羊毛,心里还是蛮得意的,而且,她剪的羊子身上,涂的克拉宁最少最小。
几十只光溜溜的羊子,粉色肉皮上,点缀着形形色色的酱斑,和黑绒绒的同伴们混在一堆里,显得可怜兮兮。
刘竹影抬了抬麻木的左腿,哪想,“噌——”地一声,黑公羊挣断绳索,窜了出去!它腿上还拖着一截绳子,半边黑半边粉,在人堆里乱钻!
“姆妈呀!”“救命啊!”“乖乖娘个咚咚”!羊圈前,顿时骚动起来,女同志们惊叫着,纷纷起身东躲西藏,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