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皇后执掌六宫，习惯了嫔妃们惯用的嘴脸。这种情景是见得最多的一类。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她很清楚，这些人都是刻意要做出这副模样，来显示她们的委屈。如果劝说她们，就更麻烦了，这些人会越发觉得自己委屈。她们会抽抽泣泣，甚至嚎啕大哭，没完没了。

长孙皇后的冷静沉稳仿佛有种无形的魔力，让对方很快安静了下来。

梅妃抹了一把眼泪，又抽泣了两声，满脸委屈地说道：“臣妾那里待遇一向不高，晋升了皇妃之后，待遇也没高多少，而且每个月的月俸都不足数。臣妾不敢说是有人恶意克扣，不过臣妾的下人说，我的月俸跟他们从其他姐妹们那里见到的不一样。唉，这只能怨臣妾命苦，没有福分替陛下诞下一位皇子。”说着她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纷争，皇宫是人心最黑暗也最险恶的地方。尽宫中有数千人，但在长孙皇后的掌控下，光明要多一些，公正也多一些，但是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长孙皇后说道：“妹妹，你不必委屈，缩减宫中的用度是本宫的意思。不单单是你那里，就连本宫这里月俸也缩减了两成。”

说着她扯扯了扯身上的罗裙，说道：“你看看这个。”

长孙皇后的这条裙子是李世民当年亲手送给她的，已经穿了十几年了。尽管长孙皇后十分爱惜，可是也已经洗得略显发白，看上去显得有些陈旧。

长孙皇后又指了指自己寝殿里的摆设，说道：“再看看这些。比起妹妹你那里也算不上奢华吧。”

长孙皇后崇尚节俭，生活一向比较低调，在这方面宫中的嫔妃们都无话可说。

但是梅妃仍然感到有些委屈，她不跟皇后比，她要跟其他的嫔妃们去比，别人有的她没有，心里就会委屈。梅妃现在无话可说，但是心中依旧不服，以沉默表示抗议。

长孙皇后说道：“如今朝廷内忧外患不断，财政困难，宫中不得不节衣缩食，跟朝廷共度难关。虽然大家暂时都很困难，但是我也可以保证，我没有私心，对待姐妹们是公平的。至于有些姐妹条件好一些，那是人家娘家补贴的。咱们是没法比的。”

宫中的嫔妃们绝大多数都出身于豪门权贵，娘家人为了巩固她们在宫中的地位，会拿钱资助她们，毕竟是有钱好办事儿。虽然同样出身权贵之家，但是家庭的背景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有的人家里真的很有钱，每月提供给在宫中的嫔妃们的花销数目，要远远的超过了宫中发给她们的月俸。这一点就连长孙皇后都比不上。

长孙无忌和程咬金号称首富，那是相对于朝廷的官员来说的。他们算不上是真正的有钱人。那些传承数百年的豪门士族掌握的财富，能占到大唐的1/3以上，他们手中的财富就连李世民都望尘莫及。

梅妃的父亲是礼部侍郎，家中的财力不足以满足梅妃的需求，也只能看到别的嫔妃们日子过得滋润，满眼的羡慕。其实梅妃也知道这些，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想着向长孙皇后诉苦，来博得她的同情，获得长孙皇后额外的关照。

听完了长孙皇后的话，梅妃的心情略好了一些，抽泣声彻底停止了。

长孙皇后耐心地说道：“妹妹，咱们都要体谅朝廷，体谅陛下的难处。作为陛下的女人，要起表率作用，不要给他添麻烦。咱们应该相信陛下，在他的统帅下，朝廷一定会克服困难，生活也会一步步好起来。当然，你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这件事情我会去调查的。假如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梅妃的心情舒畅了，她本来过来也不完全是为了发牢骚的，是想跟长孙皇后聊聊天。她看到李丽质和李治在那里专心学习，觉得不便再打搅，于是就告辞离开了。

刚刚发生的这一幕，李治年纪小，没有什么感觉，李丽质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容易，她很心疼自己的母亲，很想帮她的忙，可是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长孙皇后继续刺绣，李丽质也照样看书，不过书上的内容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的脑子很乱，有一种冲动的情绪，脑海中似乎有一团黑色的迷雾，迷雾当中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她努力思索着，想抓住那一点点的光亮。她忽然感觉到那一点点光亮越来越大，脑海中的那团黑雾逐渐消散，到了后来竟然是一片光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午膳的时候，李丽质说道：“母后，稚奴近来十分勤奋，功课都能按时完成。您能不能奖励他一下，今天下午儿臣想带他出宫去。”

李治早已经跟李丽质串通过了，急忙说道：“是啊，母后，儿臣真的很用功。您也该奖励儿臣，让儿臣出去玩玩。儿臣保证以后会更加用功，不让父皇和母后失望。”

长孙皇后理解孩子们的心情，李治虽然贪玩，但却不是一个任性、爱惹事的孩子。李丽质姓情活泼却不失稳重，由她照看着李治，她也放心。虽然边境上有战事，中原有些地方战乱仍未平息，但是在李世民的治理下，长安城还是很安全的。再说，孩子们出门也会有千牛卫的人暗中保护，就更不担心了。

她慈爱地说道：“那好吧，不过要记得回来用晚膳。”

“谢母后。”李丽质和李治都十分开心，同声说道。

李丽质生得很漂亮，她很耀眼，即便是把她放在千百个同龄的女子当中，也能够看到她的光芒。她不想太惹人注目，于是出门的时候，只能换上男装。她也没有带随身的侍女。跟她和李治一同外出的，是李治的贴身小太监小联子。他也换上了一身普通下人的服装。

姐弟二人乘坐了一辆马车，表面上看起来就只有为他们驾车的车夫，还有跟在一旁的小联子，但是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有一群身着便装的彪形大汉，目光机警地扫视着人群，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马车停在了宿国公府，小联子上前跟程府的门房交涉。

他压低嗓音，说道：“我家主人是来自宫里的。”说完掀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腰间的宫中腰牌。

程府的门房不敢怠慢，赶忙说道：“请贵客稍等，小人这就进去禀报。”

在一般的情况下，门房要将访客的消息通报给程府外宅的管家，再由管家分辨该如何处置。近些日子来，由于来访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给秦川送请柬的，这件事情已经交给程处亮全权处置。因此门房就直接通报给程处亮。

程处亮赶忙到府门前迎接，见到来人是小联子。二人虽然不是很熟，但是程处亮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

小联子上前压低嗓音跟程处亮说了几句，程处亮就示意打开大门，让马车径直进去。跟随着马车的那些彪形大汉们相信程府安全，并没有跟进去，而是散布在大门的外面，好随时等待，护送公主和皇子回宫。

听说长乐公主姐弟二人是来找秦川的，程处亮就把他们带到了秦川的寝室。

秦川的寝室同样十分宽大，里面用屏风隔开，外面被临时布置成书房。

李丽质、李治进房间的时候，就看秦川正低着头，在那里写着什么。李丽质很喜欢秦川做事专注的样子，小心翼翼放轻了脚步，不忍心打搅他。

李治却没想那么多，他急着来见秦川，是想看秦川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进门远远的就嚷道：“秦川兄长，我来看你了。”

秦川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李治，自然也看到了在他身后的李丽质。刚开始的时候，他没能认出来，但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快就认出来这位穿着男装的就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秦川此时正在画着图纸，快要完工了，看到来人是熟人，他也没想那么多，只说了句：“你们先坐一下，马上就好。”然后低下头去，继续专注地绘制图纸。

这一幕看得程处亮有些发懵，因为这不合规矩啊。来的可是长乐公主和晋阳王，秦川作为臣子，需要赶忙上前行礼，哪有如此待客的？

他赶忙咳嗽了一声，提醒秦川不要失礼。看到秦川没反应，赶忙又咳嗽了两声。

程处亮忐忑不安地观察着长乐公主姐弟二人的表情，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说辞，好替秦川解围。

接下来的情景却让程处亮更加吃惊了。长乐公主脸上丝毫没有不快的表情，反而带着打搅了别人的歉意，很客气地说道：“没关系的，你先忙。”

李治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秦川，接着就落到不远处的二宝的身上，直接就朝他走去，说道：“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让本王瞧瞧。”

秦川的东西，在二宝看来那都是神物，十分金贵。他不敢擅自做主，就说了声：“爵爷。”

秦川头也不抬地挥了下手，二宝就朝着李治恭敬地说道：“殿下，请跟小人来。”说着就在前面带路，领着李治绕到了屏风的后面。

程处亮长长地松了口气，赶忙吩咐下人为公主殿下和晋阳王殿下上茶。

李丽质摆了摆手，示意程处亮不要管自己。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秦川的身边，背着手，微微弯腰，去看秦川绘制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