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飞廉道:“此人姓李名师道,乃是前任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的胞弟。元和元年李师古病逝,此人便代兄自立。”
赵云旗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句地道:“四年前,李师古尚在时,此人便是密州刺史。”
易飞廉与谷听潮交换了一下目光,均心生赞叹之意。
其实三年前易飞廉等人上长安与朝廷缔结盟约不成,谷听潮一开始虽然好生失望,但听完易飞廉所述诸事后,点头道:“如今这位圣天子,可以远观而不可近处,咱们保持些距离,倒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但他随后又说:“为帝与为常人者不同,本朝太宗皇帝杀兄屠弟,逼退高祖,而后有贞观之治。对于天下万民来说,他是否孝悌,反倒等而下之。”
“如今这位圣天子若胸怀中兴之志,愿意靖平四海,保国安民,咱们倒也仍该谨守盟约,行力所能及之事。”
当时,他与易飞廉又复盘自扬州血案以来诸事,发现修武馆激战那一夜,在场的其实还有一个未曾露面之人,正是那人以飞石击杀宫苑宗杀手,救下岳穆清的性命。
易飞廉又想起岳穆清曾说,那几日一直感觉有人跟随,两相联系,这两者很有可能便是同一人。
再有,关于高崇文的藏身之处,宫苑宗的情报来源于灰衣人乙丑,而李纯、易飞廉这一方的情报,归根结底是来自岳穆清。若正是乙丑跟踪了岳穆清,那此事前后便都说通了。
只不过,这乙丑一面与宫苑宗合作,一面却两次下手屠杀宫苑宗高手,立场如此诡异,却是不知何故。
那乙丑背后之人,谷听潮与易飞廉也查了,疑点也都集中在当时的密州刺史李师道身上。
一方面他姓李,也是当时的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的胞弟,既有动机,也有权势。
另一方面,前去探查之人都说,李师道此人颇有智名,喜欢旁人称之为“小诸葛”,那么当时宫苑宗副头领所说的“智穷山东、谋绝天下”八字评语,似乎也很适合用来吹捧此人。
只不过,情报之上也说,无论是在郓州还是密州,都没有打听到“无影者”这一组织,更未听说过李师道和无影者有什么关系。
这些情况的查探与整理,都是在暗中进行,所知者只有寥寥数人——当然不包括赵云旗在内。
而今,这个少年竟然自行调查,所得出的结论也与他们差相仿佛,用心之深,着实可叹。
但因谷、易二人都弄不清这乙丑与岳穆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此时不便细说此事,易飞廉便岔开话题问道:“此人是谁,与你无心练功又有什么干系?”
赵云旗说:“师父,以你所见,派出乙丑这人,不论与藩镇是否有关联,他的权势是不是一定很大?”
易飞廉沉吟道:“我不知道。但那乙丑武功远在我之上,比起掌门只怕也不遑多让,后生小辈若非天赋异禀、刻苦非常,再加以难得的机缘运气,多半终生也难以练到这种境界。”
“能御使这样高手的人,自然绝非庸人,至于他是有倾国之势,还是有敌国之富,或是有什么其他的本事,这当口上我却也猜不出来。”
赵云旗点头说:“那便是了。”
“听说当今天子登位之后,诛杀权宦,将宫苑宗连根拔除,云旗便是有心向宫苑宗寻仇,也无人可寻,这笔债先搁下不提。”
“可是那密州姓李之人和他手下像乙丑这般的武林高手,我单凭在琅琊山中习得的武艺,可以向他们寻仇么?”
易飞廉望了谷听潮一眼,见对方轻轻叹气,不由也摇头道:“只怕太难。那乙丑武功已是高绝,而兴许对头手下,也并不只有这一个高手。”
赵云旗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练功有什么用?”
谷听潮忽然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执意投在我派?”
赵云旗略一沉吟,忽问易飞廉道:“师父,你曾参与河中府平乱那一役,请问最终取胜之道,靠的是江湖豪侠的单打独斗,还是千万兵士的战场搏杀?”
易飞廉闻言,不禁想起那个险象环生的夜晚,深吸口气:“侠客身手虽强,怎能杀得尽千军万马?要想制服叛乱,靠的当然是军争之道。”
赵云旗点头又问:“师父回山之前,出面联合苏家庄、沧浪派的好汉们,袭扰镇海叛军的后方,烧毁大量粮草辎重,可是将叛军一鼓荡平、斩贼酋李琦之首而传之京师的,是师父带领的江湖豪客呢,还是淮南节度使王锷的讨逆军呢?”
易飞廉哑口无言,半晌方道:“彻底敉平叛乱的,当然是王节帅麾下大军。”
谷听潮喟然道:“如此说来,你所求者并非十人敌,而是万人敌了。”
赵云旗负手挺立,眼眸晶亮。
谷听潮沉思道:“你既有此志向,便该考武举,入军旅,出将入相。琅琊剑派虽然略有薄名,但终究不过是一介江湖门派,恐怕等不来运筹帷幄的机缘。”
赵云旗道:“掌门师公说得虽然不错,可是庙堂之上,裙带极重,我孤身入京,即便果真能够突出重围考取武举,要想统帅一方,也只有累积军功一途,谈何容易?”
“琅琊剑派虽然只是一介江湖门派,却有两桩好处。”
“一是以外六舵和江湖上朋友的耳目,颇能探听一些消息;二是藩镇动乱之时,我派往往联合武林中人,与平叛大军互相呼应。”
“只要有机会出山,那么亲历战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谷听潮注视着他,嘴角一咧,缓缓地道:“赵云旗,你胸中沟壑之深,当真是出人意表。嘿,难道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易飞廉忽道:“那么你从前总是借故下山,私下对师兄弟说是去各处玩耍,实则是在向外六舵的师兄弟们探听江湖传闻,是不是?你又常常向我询问曾经战事的情形,也是在暗习用兵之法?”
赵云旗昂然道:“是!不瞒师父说,这次云旗诈伤,正是因与楚州分舵吕标师兄有约,他明日将自北地南返,云旗届时要偷下山去,向他打听消息。”
易飞廉不意他如此坦然,不禁皱眉道:“赵云旗,这诈伤罢练、私自下山均是违犯堂规之举,你还要公然宣之于口,不怕师父惩治于你么?”
赵云旗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欺瞒师父。师父若要罚我,云旗甘愿领受。”
易飞廉一时踌躇。
谷听潮却忽然岔开话题问道:“嗯,说到北地情形,飞廉,你此一去,协助平定镇海叛乱之事,已在信函中详细说明。可随后又说要到北方查探情形,这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