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四侠大我八岁,当得叫一声易兄;易兄若不嫌弃,叫我一声李纯兄弟罢了。”
易飞廉心头一暖,叉手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纯兄弟,愚兄不知你在长安竟如此烦忧,还厚颜前来相扰,真是抱歉得紧。”
李纯摇头道:“不必说客气话,易兄来,我是求之不得。来,我们坐下详谈。”三人当下分主宾落座。
李纯首先开口道:“易兄来意,云关道长已转告小弟,谷掌门与易兄一片盛情,小弟在此多谢了。不过如今朝中局势,易四侠可略知一二?”
未等易飞廉开口,忽截口道:“是了,元衡公国之股肱,见易兄专程前来助阵,想必大喜过望,定已一五一十告知易兄。”
易飞廉点头道:“兄弟说得不差,不过易某一介浪子武夫,这朝堂之上的大事,虽然自问绝不惜力,但只怕力有不逮。”
李纯嘿然道:“易兄过谦,如今兄弟身边,便只缺易兄这样得力的人。”
他便也不再客套,忽将面前两盘炙肉对面而置,指点道:“如今朝中分为两派,宫苑宗要拥立舒王,咱们呢,则是拥立太子,以兄之见,谁的胜算为高?”
易飞廉面露尴尬之色,歉然摇头道:“这朝堂上的事,愚兄实在一窍不通,还请贤弟赐教。”
李纯以手支颐,边想边说:“小弟与府中近侍多日筹谋,以为此事关窍,在于三点。”
“其一曰‘名’。名者,名正言顺、师出有名之名也。”
“此物虽然听起来虚无缥缈,却着实大大有用。”
“就仿佛你我进食所用的箸,《礼记》云:羹之有菜者用梜,梜者箸也。我等用箸拣菜,那就叫名正言顺,倘用手捞、用剑穿,虽然一样能吃,却不免引旁人注目非议。”
“所以说名正方能言顺,言顺方能服人,人心一定,天下太平。”
“太子居储位已久,朝野归心;舒王昔日虽有功于社稷,但威望不足以服众。这一点,是咱们占了先手。”
“其二曰‘时’。时者时机之时。”
“这便仿佛烧肉的火候,早了,生腥难以下咽;晚了,焦黑不可食用。”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但龙威犹在,此时陡然起事,那便等同谋逆;但倘有一日龙驭上宾,哪一派先封锁消息,关闭宫门,然后传下‘遗诏’,拥立新君,另一派是听从,还是不听从?”
“宫苑宗执掌宫禁,不过本王却也有重要眼线,这一点,便算是打个平手吧。”
“其三曰‘力’。力者气力之力。”
“此乃是最要紧的,便如同盘中之食,一餐之美尽在于此,否则不论器具如何华丽,火候如何高明,食材不佳,一切尽付流水。”
“宫苑宗高手不少,那倒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京畿十余万神策军,尽在宦官手中。”
“届时就算咱们在长安城中占尽上风,大军一围,只怕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天下谁来认你这光杆皇帝?”
易飞廉听罢,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落了下风了。”
李纯点点头,手上把玩一双竹箸,颇具玩味地道:“看起来,确实如此。”
易飞廉长眉一轩,凝视广陵王道:“兄弟似有深意?”
李纯笑了笑,与高崇文对视一眼,方才道:“小弟私下与宫苑宗大当家俱文珍订下协议,答应太子登基之后,不但目前知内侍省事官职不变,还要加封他为国公,并赐开府仪同三司,这权阉已经接受了。”
有唐一代,以宦官之身而加封国公,至此唯有肃宗朝大宦官李辅国(受封郕国公)一人而已。
开府仪同三司,即府邸规格与三公相同,为文散官的最高官阶,此前宦官之中得此衔者也只高力士、鱼朝恩等区区数人。
易飞廉虽不知这封赏有如此之重,但看李纯与高崇文神情,料来必然不凡,便问:“既然这权阉已经接受了封赏,王爷何必还要担心宫苑宗作祟?还有,这权阉权位越来越重,不怕来日愈加难制么?”
李纯哈哈大笑,目中满是赞许之意。
高崇文在一边微笑捋须,答道:“易四侠虽是江湖中人,可是眼光端的毒辣,一眼便看到了要紧之处。”
李纯接口道:“易四侠问得好。这俱文珍是宫苑宗的大当家,但宫苑宗并不只有俱文珍一人而已。”
“宫苑宗中最重要有三人,俱文珍、杨志廉、第五守亮,后二人分别是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神策军兵权便掌握在这两人手中。”
说到此处,李纯压低声音,双目灼灼发光:“这一次,咱们要来个分而治之。捧起俱文珍,可保宫中不乱;除掉杨志廉、第五守亮,可以夺其兵权。”
“兵权到手,就是给俱文珍一个大到天边的封赏,想要拿回来,岂非易如反掌?!”
易飞廉一击桌面,放声道:“端的好计谋!”
李纯神秘一笑,缓缓道:“计虽好计,俱文珍却也不是笨伯。”
“这几日,我听说杨志廉、第五守亮二人不在长安城内,却去京畿劳军,而且看样子,还不打算马上回来。”
“俱文珍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如果太子声势不足,他便推出舒王,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谁敢不服。”
“如果太子继位之势不可阻挡,他便逼迫太子立刻封赏,来一个位极人臣,使得天下人知有俱知事,而不知有皇上。”
“倘若太子有一丝犹豫,一个暗号出去,十余万刀戟兵临城下,长安城何人与抗?”
易飞廉叹气道:“贤弟,你这一会儿飞到天上,一会儿掉在地下,为兄愚钝,委实难以索解。说到底,咱们究竟有没有胜算?”
李纯笑笑,双手分别握住高崇文和易飞廉的手,朗声道:“这胜算,便要仰赖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