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说再见了,再见,我亲爱的弟弟。”
说这话时,少年如琥珀般透亮的眸子闪了闪,那是太阳西沉时最后的光辉。
他的眸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哥,你别…别这样…”江悬慌了。
他紧紧抓住了江漓冰凉的手,感知到急速下降的体温时,声音几乎痛苦到破碎支离,字字皆泣音。
“我求你了…哥。”
他迫切的想要让江漓临走前找到支撑点,不让他安心的离去。
“留下来,我们一起去外面的世界不好吗?”
江漓摇头,晃了晃手指,声音微弱到听不见。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江悬眼神一亮,以为他心存遗憾,便喋喋不休的道:“可是大家还需要你...陆舟他们需要你,姐姐需要你,我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和你长大。”
现在看江悬莽撞的模样,完全就是小孩子心性。
江漓微笑时的弧度很浅,很轻。
他用眼神仔细的描摹着那熟悉到闭眼都能想起来的眉眼,神色温柔。
江悬怔了怔,那只冰凉的手慢慢抽离他的束缚,落到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江漓轻轻地贴了贴他的额头,四目相对,“是我不好。我食言了。”
“替我长大吧,阿悬。”
江悬的眼眶愈发红肿,他愤怒的吼道:“你要长大就自己去,我才不做你的影子!”
可这次,他没有等到熟悉的安慰,灼热得惊人的温度席卷全身。
便听见了江望舒急切的呼喊声。
是起火了。
黑色的火焰寓意着死亡,如蟒蛇般,死死缠绕江漓残破不堪的身躯。
他们想把他从黑火里拉出来,这次却是江漓亲手斩断了人与人之间最后的尘缘。
半个时辰的时限都没有到,也就是说,他是自愿消失的。
晃动的火光中,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叹息声,“怎么办呢,阿悬。”
他是在担心,江悬这个不谙世事的样子,以后出了宗门该怎么办。
江悬挣脱了姐姐的手臂,他发狠的冲进火焰里,“要是真的那么担心我,你就别离开!为什么要丢下我们!”
“你该长大了。”江漓冷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黑色的火焰有不寻常的冰冷的美感,攀上少年的身体,他的脸颊,直至无法扑灭的火焰彻底吞没了此人。
江漓若是修士,至少能留下完整的身体,可他本就是半鬼的灵魂,死了就是死了。
既不会是鲛人成万千星辰中的一颗,也不会是灵兽陨落归于天地万物的一缕。
身为鬼修的江悬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咬破了食指,浓郁到漆黑的鲜血滴落在未完全覆灭的火焰上,立刻冒出一阵青烟。
江望舒眉心突突的跳,挡住他下一步的动作,怒声道:“你要干什么?!”
“我就你一个弟弟了,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命!!!”
她高昂的声音足以洞穿在场人的耳膜。
可江悬却一反刚才的激动,冷静得让人怀疑,他是否被夺舍了。
江悬推开了江望舒,森森鬼气从他的体内冒出,“…我在留住他。”
双生子之间的联结,无人可替。
关键时刻联结甚至能救命。
起码要留下一丝半缕的魂魄。江悬垂了黑漆漆的眸子,他是这么想的。
*
阴阳轮回,时间不断演变。
生人与死灵之间,隔着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河流。
若有人试图违规,强行渡岸,顷刻,就会被风浪卷走。
这条隔着生与死的河流波涛汹涌,这边的人过不来,那边的人也挪不动步。
少年的眼神悲怆得可怕。
江望舒的美眸中含着一丝忧伤,可很快便消失了。
她似乎恢复了平日的镇静,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劝说道:“世间难有两全事。”
“我们都清楚,江漓的回来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情了。”
少年并不听劝,他的咒言仍未停止。
他甩出那块同样的玉佩,鬼气驱使着玉佩浮于半空,华光大放。
心底默念,“时通死灵,鸣空怀玉。”
“百鬼通幽,残念无生。”
“祭生魂,活死人。”
话一出口,契言生成,以玉佩为中心,少年的脚下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黑色层叠法阵,
法阵蔓延到黑火中央,二者融为一体。
江望舒想劝阻,可她的手指一碰到火,便撕心裂肺的痛,不但如此,这火还会损毁她的修为。
这次,江悬踏着火焰丛生的道路,一步一步靠近了包围江漓的黑火。
来自地狱的火焰能屠尽一切,其实这时候的江漓已经不存在了。
换言之,他已经被烧的干干净净,神魂俱散。
可江悬伸出白净的手指,硬生生的顶着火焰的灼烧,扒拉了好半天,
终于,少年从未熄的余烬里掏出了同样的一块玉佩。
他也是肉体凡胎,哪能抗住幽冥火的威力。
那双手血肉模糊,此刻不住的颤抖着,仍然如获至宝的捧起玉佩。
那是江望舒新年时送给二人的礼物,如今竟然成了唯一的曙光。
“太好了,玉佩上还有残念。”
江望舒心痛到几乎不敢再去看,江悬此刻的模样有多么狼狈啊。
少年原本引以为傲的俊美容貌被火焰侵蚀,留下一道又一道赤红的疤痕,蜈蚣横生。
那灵活的十指已然尽毁,少年瘦削的身形岌岌可危。
身体上的伤痕可以痊愈,但心上的伤,该如何处理?
他抱着玉佩喃喃自语,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只要还有一点关于他的气息,关于他的东西,我就可以,我就可以——”
“不必了。”
陆舟步履蹒跚,从远处的光影里走出来,青年面容病态而苍白。
是陆舟打断了江悬的话。
他淡淡道:“把他留下来,并不是好事。”
“生魂停留在不属于他的时代,只会被痛苦与排异感不断撕扯,身心饱受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