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珏只看见迟鸢的侧脸,心说有些奇怪,“你哄小孩不是一般的熟练啊。”
他指的可不仅仅是哄小孩。
毕竟还没到年龄,他们实战的时候并不多,流血也是少之又少。
迟鸢的动作顿了顿,她说:“唔,不能是天生的吗?”
她撒的谎太过拙劣,以至于符珏都不忍心戳穿。
其实不是天生,是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
迟鸢没办法上场,也不想拖别人后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出勤的修士们包扎。
包扎他们的伤口,有时候归来的是少年少女,有时候是中年修士,有时候是垂暮的老者。
伤口可以是断掉的残肢,可以是失明的双眼。
不过她最常做的事,其实是整理尸体的仪容仪表。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来的时候是赤条条,干干净净,死了也要干干净净。
思及往事,太过沉重,迟鸢的心情便没有之前那般自在。
她漫无边际地收回手,视线开始乱飘。
*
包扎完毕,越九青抱着霓羽站起来,忽然仰起头。
他的毛绒球球兜帽落在颈后,厚实的红色格子围巾微微往后敞开。
突如其来的大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额前发丝凌乱露出,少年修长雪白的脖颈一览无余。
也就是这时,迟鸢才恍然地发现,越九青身上存在的潜移默化的变化,他长高了很多,也抽条了不少。
说话虽然还是很简短,却不再结巴,总是低着的脑袋如今能正视别人的眼睛,原本危险的气质也淡去了很多。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越九青身上不再有那种流浪的感觉了。
这样很好,流浪的小狼找到了他的归属。
注意到迟鸢看他的眼神,越九青像是想起来什么,他说:“我也可以攻击你们的意识,不过这样会非常难受。”
如今的越九青更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小孩。
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野性与戾气全部都有被他好好地收拢起来。
留给朋友的,是剩下柔软又稚嫩的一面。
越九青是罕见的治愈与攻击并存的音修。他会是在战争中被争抢的炙手可热的人才。
“很厉害,”符珏才刚夸了一句,就发现越九青倏然灼热的目光,他眉心一跳,果断道:“但我是不会跟你打的。”
于是越九青垂下了耳朵。
“你怎么还没放弃啊。”旁听的然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也是有幸被狼崽邀请过决斗的人员。
迟鸢却真情实感地夸赞他,“我们狼崽长大了。”
受到的打击越九青没什么感觉,现在却缩了缩耳朵。
他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脸红的时候脖子也跟着泛起粉色。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雾蒙蒙,很像没被擦干净的镜子。
看着视野里的一点白,越九青突然缓慢的意识到,刚才弹琴时,落进眼睛里的是雪花。
“…下雪了。”越九青慢吞吞地说。
符珏察觉到了一点古怪:“不过是初秋,今年的雪来得太早了。”
江州靠北,北方的冬天总是有雪。
然灯浓而卷的睫上飘着雪花,他的声音很低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
迟鸢雀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乡愁,“说不定明年我们会看到海呢。”
“…海是什么样子的?”然灯果然轻易被吸走了注意力。
北方的孩子喜欢看海,南方的却偏偏爱雪。
符珏突然想起了和迟鸢的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两个人都很狼狈,一个刚从泥巴里钻出来,一个降落在妖兽的嘴边。
他勾唇,笑意清浅柔和。
迟鸢也怀念地笑起来,“它有蓝宝石一样通透的色彩,被太阳照着的时候,会折射出彩虹那种五彩斑斓…”
“就当公费巡游世界,我们一定能看到海。”少女的声音信誓旦旦,她在尽力对伙伴们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份温暖很有效,驱散了他们对未来的短暂的不安与恐惧。
四人离开了训练场,他们并肩站在江边,彼时朝阳正盛,光与雪同存,是很少见的太阳雪。
漂亮的光辉投映到透明的冰凌上,金灿灿的,像冰糖葫芦上面裹着的那层甜蜜的粘稠糖丝。
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雾,在江边形成一片白茫。
银杏叶打个旋,悠悠地在水面驻足。
一开始只是平静的散步,可很快就发生了不平静的事情。
“等等。”迟鸢忽然站住了脚。
“怎么了?”
三小只一齐看她。
便看见迟鸢万分小心地露出怀里的灵兽蛋,蛋壳上的裂缝渐渐扩大。
少女的音量放的很轻,但难掩激动,她脸颊绯红一片。
“这颗蛋好像要破壳了!”
虽然经历了雪域托孤,被遗忘在空间等一连串事件,蛋它还是很顽强的挣扎着生出脚丫。
然灯漂亮的脸上布满了严肃,“比预想的提前了两天。”
“也不排除是受到了越九青的影响。”
音修可是无差别攻击的。
“气温变低了。”
低温环境不适合幼崽降生。
符珏反应得很快,迅速画出了转移阵法,几个人转移了阵地。
训练场的公用休息室很暖和,炉子里燃着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们聚拢在一起,看花纹一点点碎裂。
大家都是第一次接生,显得格外紧张。
似乎怕吓着它,缩回壳里,几人连呼吸都在刻意控制。
迟鸢用气音道:“我看见它的腿了耶。”
蛋里的小家伙似乎天生就不需要人操心,体质强悍,破壳的速度也比他们预想得很快。
不过影子没看见,奇怪的声音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