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暎朝前看去。
段小宴哽了一下。
“你今日穿一件蓝色,她也穿一件蓝色,你俩不约而同,显得默契十足,那纪大公子一见,可不就知难而退了么?是不是,青枫?”
这青年一身浅蓝衣袍,长发以玉簪冠起,黑发明目,风韵清俊,十分的端方有礼,随他下马车,衣袍随风微微拂动好似湖面溅起涟漪。
林丹青眨了眨眼:“这是……药材?”
这话说得很有些深意,周围人都朝他二人看来。
“我家老祖宗说过,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罪过可就大了。”
林丹青打了个哆嗦:“这谁能看得下去?医官又不是冤大头。”
“那倒没有,就是后来看到女角儿受伤不起,王爷对御医叫嚣:‘若治不好她,你们统统陪葬’就看不下去了。”
正是陆曈。
杜长卿和阿城在外张罗,林丹青随陆曈往里铺里走,铺子被打通过,两间并做一间,原先陈旧墙面都被仔细修补过,新药柜干净发亮,一眼望去,焕然一新。
裴云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小院提前已打扫过一次,越发整洁清爽,院中已拉起布棚,遮蔽头顶烈阳,因院落四周有树,院子里倒并不很炎热,偶尔有风时,还觉出几分清爽。
桌上医籍下还放着几册书卷,林丹青眼尖,一把抽出来,讶然开口:“《双情记》……陆妹妹,你也爱看这个?”
林丹青是一早来的,医官院旬休,她不必告假,便盘算着时间,一大早就来帮忙。
纪珣颔首:“今日庆宴就可用上。”
段小宴轻咳一声,主动转向裴云暎的衣橱:“哥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咱们殿前司的脸面落后他人,我来替你梳妆打扮——”
段小宴挑剔地一一看过去,最后从衣橱最角落,挑出一件锦袍来。
杜长卿舀药汤的手一停,没好气道:“狗皮膏药。”
林丹青摸了摸下巴,附在陆曈耳边嘀咕:“纪医官不穿医官袍的样子,还怪有几分姿色的,是不是?”
众人朝前看去。
这听起来有点离谱。
他再拿起一件荼白澜袍,被段小宴大惊阻拦:“人家是庆宴,你穿件白色去,多不吉利呀,不妥不妥!”
但……
医馆门前站着个穿黄衫裙的女子,穿件淡黄薄衫子,下着郁金罗绣染裙,乌发边簪一朵苔绿绢花,芳容明丽,身姿聘婷,浓淡合宜好似幅江南俏春图。
段小宴脑袋凑前,摇头点评:“不好,陆医官平日喜欢穿白,你穿件黑色去,岂不是真的黑白无常?”
裴云暎丢下手中衣裳,平静开口:“段小宴。”
“没错!”
她这思虑得长远,让陆曈与银筝二人一时无言。
陆曈沉默,把手中药罐放下,转身往门口走。
悬挂在李子树枝上的鲜红炮竹热热闹闹炸响,溅起的碎纸缀在枝叶中,浓绿也添了点嫣红色彩。
剩下的话在裴云暎冰冷的目光中渐渐熄灭。
她一转头,见院子凉棚下的石桌前,众人三三两两已走过去入座,便招呼道:“纪医官,阿城在摆饭了,您二人请先入座吧。”
于是锋锐变成和煦,竹林长阔寥落的清风,霎时被暖日照亮。
裴云暎见她看来,勾了勾唇,悠悠道:“陆大夫这回不会将礼退回来吧。”
少年一个激灵,连忙辩解,:“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问青枫。”
裴云暎的衣裳很多,大多都是裴云姝让人给他做的。他生得好,倒是不挑衣服,随随便便穿公服也俊气逼人。因此衣橱里多是黑白和公服的朱色,其余颜色倒是也有,只是不常穿。
“咳咳——”
“阿城,摆饭——”
正沉默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小伙计高兴的声音响起:“客人来了,快快请进!”
这是件崭新的宫锦澜袍,颜色是干净的淡蓝色,绣了细细雪白勾云纹,一眼瞧上去,干净又清冷。
段小宴见状,不甘示弱从后面挤上来,若无其事将纪珣挤到一边,笑盈盈把手中竹篮往桌上一放:“我家大人也有贺礼,陆医官请看——”
“唰”的一声。
“不要。”
段小宴却皱起眉。
一个清冷出尘、似山间长风,泠然湖水,总是蒙着淡淡云雾,一个卓拔耀眼,英秀峨然,似雨后晴空,微夏清夜,干净明朗。
陆曈愣了一下:“不是。”
这样温柔浅淡的颜色他一向不爱穿,因此做了许久都被放在衣橱中,一次也没穿过,偏被段小宴找了出来。
这贺礼很难得。
陆曈回身望去。
……
“噼里啪啦——”
珍奇药材难寻,倒不是说价钱昂贵,而是有些药材因地域或环境原因,盛京难寻其一,她草草翻了几下,有些甚至是御药院也难得的草药,不由看了裴云暎一眼。
虽然有些酒楼的油纸袋尚未扯干净,仍黏有一点在菜肴上。
裴云暎淡淡看一眼段小宴。
其余人都已来过院子几回,唯有纪珣与竹苓是头一次来,走得更慢些。
陆曈:“……”
站在门口的青枫认真看向远处,假装没听到段小宴的话。
“在!”
正从门口走过的青枫赶紧转头望天。
“她、她穿了黄色啊。”
杜长卿把草编的罐子堆在门口的长桌上,这是消暑药茶,进来买药的病者可免费拿一罐走。
“应该的。”他笑。
仁心医馆前,一片热闹。
银筝掀开毡帘,众人陆续走了进去。
陆曈接过琉璃罐,对纪珣道:“多谢。”
“心下有支饮,其人苦冒眩。暑天气热,易生痰症,我家公子亲手做的青竹沥,外头可买不着。”
裴云暎看一眼衣袍。
草编竹篮盖着的绸布一掀开,里头坑坑洼洼黑漆嘛黑团团囫囵物,还有些干枯枝草。
纪珣抬头。
陆曈并不知树下几人心中回转心思,只是微微疑惑裴云暎竟穿了件平日不常穿的颜色来。她身上那身黄裙是银筝去葛裁缝店里裁的,说是葛裁缝店里缎子卖的最好的颜色,做衣裙正好。
他掀开衣橱。
他眉眼不似方才那位清冷淡薄似水墨,更加锋利分明、夺人心魄。偏偏扬起唇角时,露出若隐若现梨涡。
段小宴诚恳望着他,“哥,我是在帮你。今日医馆庆宴,医官院的那位纪大公子也在。”
门口低头整理红字的苗良方睁大昏花老眼,看了看林丹青:“林医官,这是翰林医官院新发的医官袍?”又疑惑,“怎么还送了裴殿帅一件?”
还挺丰富的。
“是我看的。”银筝笑着从林丹青手里接过书卷,“先前去雅肆书斋买炮竹书画,洛老板送的搭头,有时医馆闲暇,我就看看话本打发时日。”
微风吹动梅树花枝,打开的青竹沥渐有清香扑鼻,年轻人站在二人身前,眉眼明朗含笑,语气却很有几分无辜。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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