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
萧逐风轻咳一声,偏过头,避开裴云暎的目光:“有件事……和你说一下……你先冷静。”
是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身材干瘦,一双眼睛深沉阴鸷,正冷冷盯着她。
男子松手,残躯“咚”的一声砸在陆曈脚下,听得陆曇鹩医爬愣崮中一紧,下意识低头看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她?”他提醒,“我以为你会一日十二个时辰贴身盯着保护。”
严胥微微眯起眼睛:“太府寺卿董长明,文郡王妃裴云姝,户部侍郎金显荣……”
说是具身体,却也并不实际,这人还活着,然而只有半具身体,自腰间腿根以下被齐齐斩断,却又没有得到好好医治,浑身像是从血桶里捞出来般,看不清一块好肉。
萧逐风看他一眼,“殿下见你了?”
黄茅岗猎场一事后,太子和三皇子间矛盾日渐激烈,戚家卷入其中,殿前司虽未直接参与,却因和陆曈那桩风月消息终在这流言中获得一席之地。
裴云暎嗤道:“我又不是变态。”
官邸极大,虽不及司礼府华丽,却比殿帅府更为宽敞。男子带着陆曈穿过长廊,绕过里间,进了一处大屋子,这屋子下竟修有一处石阶,半幅陷在地下,陆曈随此人走下台阶,一过狭小台阶,眼前骤然明朗。
不止冷静,甚至还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欢快,他想起对方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的目光满是好奇:“云暎,那位陆医官长什么样,漂亮吗?比戚家那位大小姐还要好看?”
闻言,裴云暎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陆曇鹩医爬愣崮中一沉。
一片寂静里,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来了?”
对于严胥,除了此人与先昭宁公夫人那点过去外,陆曈所知甚少,苗良方对此人也不熟悉,只知道枢密院和殿前司不对付,严胥与裴云暎二人间,彼此也视对方如眼中钉骨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雨后天霁,风清水秀,一片红霞染红江水,惊起双飞白鹭。
他有很多接踵而来的麻烦要处理。
这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好肉了,两手被折,双腿切断,十根手指血肉模糊,身上更有无数铁钩烫烙留下的痕迹,更可怕的是受了这样重的伤,这人还活着,不过,他应当也活不长多久。
……
可怖得很。
夏日炎热,殿帅府门口的树下,栀子和几只小黑犬蜷在一起,躲在树荫下纳凉。
萧逐风噎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是有点命苦。”
就在这暮气沉沉的书房中,正对书架的墙上,竟然悬挂着一副绢画。
严胥道:“尝尝吧,陆医官。”
这人瞳色涣散,显然已经不行了。
陆曈顿了片刻,背好身上医箱,才转过身,轻声道:“是,大人。”
竟没立刻放他走,严胥分明是要将她留在这里了。
似乎是一处暗室。
这话反驳得大胆,绿衣下属也忍不住看了陆曈一眼。
“她才回去,想来很忙,晚点吧。我也有公务要处理。”
萧逐风别开眼:“……枢密院的人。”
有窸窸窣窣,仿佛重物拖拽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极重的血腥气。
面前绿衣男子不等陆曈回话,便走到她身前,示意她跟自己走。
严胥也瞧见她神色的变化。
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曈不知此人身份,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严胥要她救人,她就救人,至于别的东西,她也不问。
暗室的阴冷渐渐被抛之身后,从台阶上来时,外头日头正好。
放在从前,殿前司里就裴云暎最吃不惯甜食,如今不仅偶尔吩咐小厨房做点甜口点心,还让段小宴去买清河街的蜜糖甜糕。
上次在黄茅岗匆匆一瞥,如今方有机会看清此人相貌。男子五官生得平庸,身材也并不壮硕,有些精瘦,唯有一双眼睛精光矍铄,若鹰般凶狠犀利,带着股嗜血煞气。
陆曈看向他。
他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陆曈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脚步声,严胥从门外走了进来。
严胥一双鹰眼紧紧盯着陆曈半晌,少顷,冷笑一声,道:“说得也有理。来人——”
黄茅岗围猎场,陆曈曾见过此人。他在围场下的林荫道与裴云暎针锋相对,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
萧逐风把杯盏放远了些:“你如今口味怎么越来越甜了。”
就在这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陆曈豁然回头,门口那个绿衣男子不知何时跌倒在地,捂着肚子面露痛苦。
那人仍躺在地上,胸腔起伏却比方才平稳了一点,张了张嘴,发出从出现到现在的第一声呻吟。
对裴云暎本人来说,不算件好事。
茶汤清亮,茶叶在水中沉浮舒展,若一朵徐徐绽开的花。
裴云暎意识到什么,突然抬头,盯着他问:“出什么事了?”
这是枢密使严胥。
裴云暎也取了杯盏,尝了一口道:“我觉得还行。”
窗外有风吹来,花影摇曳。茶香充斥着整间屋子,将方才暗室鼻尖的血腥气掩住。
沉默片刻,陆曈淡声开口:“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下官出身卑贱,唯有尽心钻研医术,才能得贵人入眼。让大人见笑。”
陆曈怔了一下。
陆曈坐在桌前,环顾四周。
“陆医官很了不起啊。”
画的是一幅山中晚霞图。
人被拖行时,寂静中发出“窸窸窣窣”声音,是断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声响,听着也觉脊背生寒,火光照耀下,一行长长拖拽血迹留在身后,蜿蜒着在陆曈身前停了下来。
醒了。
陆曇鹩医爬愣崮中想着,视线掠过身后墙上时,倏然一顿。
茶盏砸在墙上,顷刻四分五裂,茶水溅了毯子一地。
墙上挂着的火把幽暗昏蒙,四面无窗,一道长长甬道通往视线尽头,被更深的黑暗处遮蔽,看不见里头是什么。
“什么?”
须臾,他森然开口:“陆医官颇有胆量,看见死人也面不改色。”
她微微颔首:“大人。”
她心中想着这些不着边际之事,方才紧张反倒散去许多。
“啪”的一声。
严胥的下属将陆曈送到一处茶屋里便离开了。
不知为何,陆曇鹩医爬愣崮中莫名掠过一个荒谬念头,听林丹青说,殿帅府选拔人才要考相貌,如今看这位枢密使的模样,想来枢密院选拔应当无此规矩。
严胥微微意外,不过很快,他就看向陆曈身侧那个绿衣官员,男子会意,低头走进甬道,不多时,又拖着具身体走了出来。
身侧绿衣官服男子听从陆曈的话,为她打来干净热水,严胥坐在暗室墙角边的椅子上,冷冷盯着她动作。
许是她沉默的时候有点久,严胥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开口:“陆医官怎么不喝茶?”
陆曈将手浸在几被染红的清水里洗了洗,拿帕子擦净手,才站起身,对严胥开口:“此人伤势过重,下官已用归元丹吊住他的命,他还能活三个时辰。”
男人换了件玄色绣麒麟圆领黑袍,越发显得整个人冷漠阴沉,他在桌前坐下,方才下属进来,弯腰奉上两盏热茶,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将门掩上了。
裴云暎面上没了平日和煦笑意,长刀往桌上一放,盯着严胥的目光冷得刺人。
“严大人。”
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