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暎来到医馆的时候，杜长卿就把他拦在小院前。
两只一模一样的药瓶并排放在桌上，他拿起一瓶，神色有些奇怪：“怎么有两瓶？”
这事倒不是秘密，宫里人都知晓。
待长廊上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太后捻动佛珠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深深看一眼陆曈，语气微凉：“你倒是对他评价很高。”
裴云暎定定看着她：“你做了什么？”
“他心有成算，昭宁公做不了主他的亲事，哀家未必就能做主。意料之中，也不算失望。”
段小宴也来过一趟，提了好多野物，都是此次夏藐的战利品。
“我要回医官院。”陆曈打断他的话。
裴云暎低头谢恩，这才行礼告辞。
太子与三皇子一个在猎场遇虎，一个在山上遇刺，班卫搜过的围场本不该出现这等危险，一旦出事，必然问罪。
陆曈气急，他这模样分明就是不信。
“比如，你是怎么让戚玉台吃了这个暗亏的。”
她道：“你的事，哀家已同陛下说过，一点小争执，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你。”
杜长卿：“……”
“……”
他走到陆曈身边，打量了一下陆曈。
太后摇了摇头。
先皇在世时，先太子生母早逝，后立继后李氏。
她只是个医官院新进医官使，连御内医官都没有做到，对朝堂之上漩涡暗流一无所知，但即便如此，也明白此事严重。
“至于戚家……”
陆曈看他把鹿放在大盆里，捞起水缸里水瓢熟练冲走血水，就道：“段小宴送来的野物厨房堆不下，没法做药了。”
其实那一日在黄茅岗刚下山的时候，林丹青就已给她看过，虽然伤痕血淋淋看着吓人，但当时陆曈护住关键部位，倒比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只是伤口怕留疤。
他提醒：“戚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注意到你。等再过些时日……”
李氏膝下只出一公主，性情温和无争，与其他皇子也算相处和睦。
妇人含笑不语。
她曾听杜长卿提起过这个城南的茶点铺，东西贵不说，还很难排队，有一次阿城生辰，杜长卿想买盒如意糕，天不亮就去排队，结果排到他时正好卖光，气得杜长卿在医馆里破口大骂了半日。
裴云暎行礼，仿佛没听到话里暗示，平心静气地回答。
偏偏是戚家举荐之人。
“也没什么，就是在猎场戍卫里，添了几个人。”
思及此，陆曈就道：“多谢殿帅送的玉肌膏，好得差不多了，再过五六日就能回医官院。”
不过，纪珣送来了神仙玉肌膏。听说那药去疤痕去得很快，苗良方也大为赞叹：“人不识货钱识货，宫里贵人用的膏药就是好。”
“哟，裴大人。”
“探望病人，总不能空手上门吧。”
陆曈无言片刻，道：“心领了，不过，没有下次更好。”
“她生得什么样？”
陆曈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讽刺是何意。
太后点了点头：“知道就好，去吧，皇上还在等着你。”
“罢了。”
陆曈移开目光：“我只是在想，丢了太师府这门姻亲，裴大人这回亏大了。”
到最后，只有陆曈和苗良方二人蹲在厨房轮流处理。
“臣知罪。”
小宫女们听得满颊绯红，犹如传闻中被救下的人是自己一般，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陆曈面带指责。
此消息一出，朝中上下、公侯后院筵席上都传遍了。
后先太子出事，先皇殡天，梁明帝继位。太后娘娘更是常年于万恩寺礼佛，几乎不管后宫事务。
陆曈问：“买这个做什么？”
裴云暎脸上笑容一僵：“你又胡说什么。”
转身一掀毡帘去外面了。
他倒是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屋里寂静，外头银筝扫完院子，抱着水盆在院子里泼洒清水，水泼到青石板上，发出轻轻“哗啦啦”声。
太后仔细打量一下他的神情，见他眉眼间坦坦荡荡，不似作伪，遂轻轻松口气。
裴云暎眉眼一动：“君子？”
他刚说完，就见陆曈匆鹩医爬愣帷厨房里走出来，白围裙上全是血，她脸上也溅了一点，一手提刀一手提着半块野鹿，面无表情似真正屠夫。
唯一的可能，是裴云暎动了手脚。
沉寂片刻，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身侧女官：“不过，你可曾见过那个女医官？”
裴云暎笑：“我来看陆大夫。”
陆曈倏然一愣。
身侧女官低声道：“裴大人让娘娘失望了。”
“事实而已。”
又沉吟道：“还有猎场上，戚玉台为难，他也为你说话了。”
“戚玉台放恶犬咬我，要么就把我咬死，要么，他就自己去死。”
见裴云暎站着没动，又道了一声：“进来。”
华钗金裙的妇人坐在长廊靠里的小亭里，捻动手中一串油亮佛珠，含笑看着座首下方人。
那么多猎物尸体堆在厨房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戴记肉铺。夏日里天热，肉也不能久放，杜长卿又小气，觉得毕竟是猎场野物金贵不肯送给别人。
“哀家倒宁愿他是故意的。”
她看裴云暎把装着鹿肉的盆放到院中石桌上，银筝抱着盐罐子出来准备腌制一下，才进了屋。
陆曈怔了一下。
他说得平静，倒让对方顿了一顿，须臾，李太后抬眼，仔细地打量眼前青年。
神仙玉肌膏用材珍贵，御药院几乎没有存余，都是分到各宫贵人府上。裴云暎这瓶是太后赏的，但陆曈桌上却有两瓶。
裴云暎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笑意。
又话锋一转：“不过药材也挺好，就上次那位段公子过来，送了好多野物，血淋淋的，都不好堆在院子里，我和阿城也不敢料理，银筝和陆大夫又是两个弱女子……咱们这是医馆又不是屠宰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笑意微敛，问陆曈：“你的伤怎么样了？”
确实拔萃。
西街邻坊不知其中内情，只当她是随行伴驾时被山上野兽所伤，纷纷提着土产上门探望，戴三郎挑了头肥猪杀了，把最大两根棒骨留给杜长卿，让杜长卿给陆曈炖汤喝，说是“以形补形”。
她没想到裴云暎会从这头入手。
裴云暎俯身，提起陆曈手上处理了一半的鹿，“受伤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
裴云暎看向他：“弱女子？”
半晌，杜长卿一摔袖子：“我真是多余说话！”
裴云暎一顿。
食篮精致，幽幽翠翠的，像是青竹编制。陆曈看向裴云暎：“这是什么？”
裴云暎刚想说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目光忽然一变，歪头打量她一眼，微微勾唇：“话不能乱说，毕竟我已有婚约在身。”
“什么得罪？放狗咬人还有理了？我可听说陆医官被咬得可惨，满脸是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裴云暎：“臣明白。”
这回轮到陆曈脸色变了。
陆曈垂眸。
“做我该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