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无名的坟冢被雨水冲刷,越显伶仃寂寥,谢渊缓缓走上前,喃喃低语了句:“爹,娘,大哥,二哥,谢渊来接你们回家。”
她却不知,她刚出去,苏幼月就后悔了。
燕京城中,三日间,朝堂风云犹如雷雨一般,变化飞快。
她偷瞄过去,却发现谢渊正盯着自己,一时间脸更红了,赶紧把视线彻底躲开。
春芽和锦儿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两人忽然感觉,她们虽然每日贴身伺候小姐,可却错过了小姐很多事……
其实也不一定,谢公子身子骨挺好的,从前被小姐用鞭子抽还被柳姨娘在大雪里罚跪,他也很快就好了。
自从谢家出事,扬武本也先落入早就觊觎这匹名驹的人手中,只是久驯不下,最后一怒之下将扬武卖入斗马场,折影才得以机会偷偷将其买了下来。
谢渊在苏府本没什么要收拾的,但他随身的东西却不会留在生人手中,以免出什么差错,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收拾完了往外走。
这些下人们最会看主子脸色,苏幼月这位大小姐发了令不准他们欺负谢渊,他们自然不敢,于是这段时日与他倒也算相安无事。
“哦哦!”锦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了伞往外跑去。
方才谢渊来时衣裳就好像湿了个半透,虽然他自己好似不以为意,但这寒冬腊月的,要是淋个透心凉,正常人哪有不生病的。
主子大仇得报,走入漫漫无尽的黑夜中,身上亦是如长夜般无尽的孤寂。
她这辈子也算是出息了,敢跟谢渊发脾气了。
新帝在先帝驾崩当日便治了丧,次日登基,将剩下的邱氏党羽直接拔出,第二日提出重审谢家冤案,第三日便让谢渊入朝为官,任职朝廷正二品刑部尚书一职。
“啊?”锦儿呆了下。
见谢渊长跪不起,折影将他从苏府带出来的伞取下,走至他身后:“主子,今天属下便安排人手为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迁坟,谢府如今还待主子整顿……”
春芽赶紧用胳膊肘戳戳她:“小姐让你给谢公子送伞去。”
湿漉漉的雨珠从男人的眼睫和脸上滚落,他缓缓抬起了眸,看清折影手中的伞,瞳孔里才有什么渐渐回了神。
见扬武这副反应,折影几乎是立刻松了手,因为他知道,谢府名驹扬武性烈,只认当年的大人和他家主子。
“这怎么可能,当初谢家未失势的时候,咱们可也都知道,他就是个大奸臣!”
只不过,这次的脸红却不是气的,而是羞恼。
事已至此,这些朝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谢家三郎与废太子恐怕是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已久,不过到了今日才显山漏水罢了。
可锦儿不吭声了,过了会儿,苏幼月却又用香拳捶了下桌子:“去给他送去!”
这会儿见谢渊一副要走的模样,还有人大着胆子打了个招呼:“谢郎君,要出府?”
她心里嘴上虽然不愿嫁给谢渊,但早因为这一段日子的相处和两次救命之恩变了对他的态度,对着他,也很难真的发什么要关系决裂的火气。
锦儿听出来自家小姐正在气头,不敢吭声了。
望着檐下断了线似的晶亮水珠,她轻叹了一声。
谢渊似乎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浓浓的悲感之中,久未答话,折影声音顿了顿,最后将伞撑开,为他遮出一片风雨。
如今,主子还会有未来的夫人陪着。
可直到看到主子从苏府取回谢家当年几个主子一起酿的酒出来后,他便不再有这般顾虑。
“爹、娘,孩儿已经亲手除去景帝,他临死之前,已为我谢家上百口枉死之人跪下忏悔。”
少女连羞恼起来也是好看极了的,像阳春三月明媚日光里的红山茶,让原本因天色而昏暗的房间都明亮了几分。
朝廷中虽有非议,但声势极小,毕竟真有势力能非议的,早在前两日就被新帝不容置疑地除去了,而支持谢渊的也大有人在。
谢渊顿了顿,抬了下手,折影赶忙将他从苏府取来的包裹递上,男人从中取出一瓶印着个龙凤凤舞的谢字的酒瓶,将其中烈酒缓缓倒在坟前,而后缓缓屈膝。
既负妻,又负子,更负臣。
她差点以为谢公子脚步那么快已经走了呢。
谢渊的视线看向折影手中牵着通体乌黑的骏马,这匹马比旁边两匹更要高大俊伟,通身皮毛乌黑,被雨水浸润后,乌油油的,看见谢渊的身影,原本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般矗在原地的骏马立刻有些躁动起来,扯着缰绳想往他身边而去。
他几乎生出一种错觉,这天地之间,谢家,只余主子一人,主子说不定会做什么错事,随老爷夫人和大少爷二少爷而去。
谢渊正要拒绝,锦儿喘了口气道:“大小姐让我给你送的伞!”
男人的手顿了下,冷厉的眉目松了几分,抬手接了伞:“替我谢过你们大小姐。”
可这会儿锦儿的两条腿跑得飞快,一眨眼就出了院子,她想反悔都晚了。
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和他搅在了一起,甚至纠缠得更深。
不过消息一出,民间骂谢家和谢渊的声浪远比朝堂上来得凶猛,更甚者暗地里开始骂新帝昏庸,先帝好不容易除去谢家这一家子奸臣,新帝竟然又开始重用谢家人,实在是糊涂。
但民间的声音再怎么大,也很难影响到朝堂上,一时间,谢家的府邸重新敞开,有人欢喜有人愁,多的是人想要巴结新贵,也多的是人害怕谢渊的报复。
其中有人安慰道:“你怕什么,谢渊就算要报复,也暂时轮不到咱们,现在该害怕的是苏府才对,谢渊可是被送到苏府大小姐身边当了那么久的奴隶!”